我们就一步一步来,首先是翦除吕氏的势力。
”“对!不管怎么说,吕氏坐大,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欲为大事,无非二策,”秦桧道:“一是缓图,徐徐侵蚀,虚其根基;二者力取,积蓄实力,一击致命。
”程宗扬道:“缓图怎么做?”“选材。
”秦桧道:“如今吕氏族人占据要津,朝野重臣都是太后选拔。
天子不欲掀起波澜,唯有另择良材,徐徐更替。
”程宗扬想到徐璜的西邸,天子开设西邸,除了敛财之外,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想选拔一些自己人出来呢?“开西邸卖官……虽然他运气好,碰见了我,但总觉得不靠谱。
”“主公有所不知。
天子择材之所非在西邸,而在书院。
”秦桧道:“天子秉政之初,便在云台书院置博士,选拔博士弟子二十余人,备为郎官。
”“等等!选博士弟子为什么不在太学?”“诸吕子弟多在太学。
譬如吕巨君,便是太学博士弟子。
”程宗扬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干!”吕氏在士林中的影响不容置疑,又有吕巨君这个以文学见长的希望之星。
刘骜为了避开吕氏的影响,不惜绕过太学,从云台书院选拔人材。
难怪江充会指使刘丹攀咬云台书院的山长,显然吕氏对此早就有所提防,不等云台书院的弟子冒出头来,就抢先拍死。
程宗扬说了在北寺狱的见闻,然后道:“缓图是不行了。
就好比两人对奕,对手比咱们更精明,棋力更深,算路更广,而且先下了几十手,盘面棋子比咱们多得多,一板一眼地对下,只有输的份。
我看还是设法力取。
”“若是力取,那便要先行蛰伏,寻找可趁之机。
”程宗扬沉默半晌,秦奸臣这个方案自己来执行的话,也许还能成功。
可是刘骜的性格……他要有这份隐忍,也不至于被吕氏处处提防了。
…………………………………………………………………………………“天子那边,只能看他自己,他怎么做,我们管不了,也不敢管。
咱们能做的,就是设法让天子多保存一分实力,比如不让火烧到云台书院身上。
”程宗扬这番话是在西邸说的。
他先给徐璜分析了形势,然后直截了当地提出让天子暂时隐忍。
但这话他一个六百石小官去说,根本是找死,因此找到徐璜,想让他寻机劝劝天子。
徐璜脸色阴晴不定,等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跳起身,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声音又尖又细,“方才江充上奏,称胡巫檀何望气,见永和里一带有蛊气。
天子已经应允他与执金吾去永和里搜查——云台书院就在永和里!”徐璜绕室疾走,他吃了颖阳侯一记闷棍,这两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会儿陡然听到江充要对云台书院下手,更是慌了神。
他是天子心腹,当然知道云台书院才是天才的选材之所。
云台书院若是被牵涉进巫蛊案中,天子私下准备的人材只怕会被一网打尽。
徐璜猛地在程宗扬面前停下脚步,眼巴巴看着程宗扬道:“事已至此,该当如何?”该当如何?程宗扬拚命转着脑筋,江充已经准备好屠刀,眼看刀子就要落下来,谁去挡刀?天子身边就这几个心腹,眼下哪一个都不够份量,无论单超还是徐璜,绝对谁挡谁死。
若是以前,富平侯倒是可以出面试试,但现在他刚刚死里逃生,又被禁足百日,真要跑到云台书院挡刀,江充绝不介意顺手把他干掉。
除了这些心腹近臣,朝中重臣有资格挡刀的,只有霍子孟和金蜜镝——问题是天子能使得动他们吗?自己来洛都这么长时间,就没怎么见过这两位重臣。
毕竟是先帝和太后留下的老臣,即便他们两个真是忠心耿耿,愿意挡刀,恐怕天子还不放心呢。
程宗扬想了一圈也找不出人来,果断道:“去找老东!”“谁?”“东方曼倩!”程宗扬道:“就说天子口谕,让他想个主意出来!”徐璜不放心地说道:“那个措大?他行吗?”程宗扬诚恳地说道:“行不行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他比我强。
”第五章洛都。
永和里。
几名军士牵着獒犬在街巷中搜寻,虽然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却看不到一个行人。
坊内的百姓家家关门,人人闭户,唯恐惹上灭门的祸事。
忽然一头獒犬挣起铁链,往侧巷奔去,后面的军士死命拉住铁链,一边敲响铜锣。
獒犬奔到巷尾,然后围着一块地面,一边绕圈,一边狂吠。
军士铜锣敲得愈发急切,不多时,数名胡巫簇拥着一名绣衣使者走到巷内。
那块地面色泽发暗,为首的胡巫捻起一搓泥土嗅了嗅,然后点点头。
江充一挥手,随行的军士立刻四处散开,踹开大门,抓捕居民。
不多时,整条街巷二十余户人家,近百居民都被押到街上,跪成一列。
江充目不斜视,只仔细看着场中。
几名军士正在胡巫的指点下挖掘泥土,片刻后,一具数寸高的木偶显露出来。
胡巫仔细看过,然后从耳垂上剪了块肉,按在木偶上,破去诅咒,然后用白绫包裹,放在筐中。
筐内已经扔了六七具木偶,都是从坊中各处掘出的。
每一个挖掘点周围的人家,无分长幼,一律投入狱中。
江充看了看不远处的云台书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不介意把云台书院放在最后,更不介意会有人出面阻挡。
在他看来,主动跳出来的人越多越好,倒是省了自己劳心费力地一一栽赃。
前日洒在书院周围的猪血已经被掘出来七处,还有五处,全部在书院之内。
江充又在周围找了半个时辰,才带着一丝遗憾,让人叩响书院紧闭的大门。
门内传来卸下门闩的声响,接著“吱哑”一声打开,一个身材挺拔,英气十足的年轻书生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说道:“这里是云台书院,各位有什么事?”江充笑容流露出一丝冷酷。
洛都书院鱼龙混杂,尤其是太学,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学生,保不准就是哪位重臣的子侄。
但云台书院的学生大都是平民出身。
天子想要避开权贵之族,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绣衣使者江充,奉太后、天子之命,查办巫蛊一案。
”“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地是圣贤教化之所,没有什么巫蛊,各位请回吧。
”“敢问阁下尊姓?”年轻书生微微昂起头,带着年轻人的锐气道:“河间郑子卿!”江充道:“记下!云台书院郑子卿,河间人,拒不承认巫蛊之事。
”郑子卿火气上涌,“何出此言?”江充讶道:“哪里写得不对吗?”郑子卿叫道:“当然不对!圣贤所在,诸邪辟易!我云台书院根本就不会有巫蛊之事!”“这不正是拒不承认吗?”郑子卿胸口一阵起伏,“久闻洛都刀笔吏,擅长玩弄文字以罪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江充不屑地说道:“破家之犬,犹在狺狺狂吠……拿下!”郑子卿振臂道:“你便是有天子之命,又岂能抓无罪之人!”江充冷冷道:“有胡巫望见此地有蛊气,待本官掘出巫蛊器具,便知道你是不是有罪。
”江充说着昂然踏上台阶。
就在这时,院中迎面走出一个人来,他身穿袍服,戴貂佩珰,稳稳走到台阶上方,挡住江充的去路。
江充神情顿变,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此人出面,他立在阶下迟疑半晌,最后躬身道:“吕常侍。
”吕闳道:“此地是书院,岂容尔等胡来?回去吧。
”江充道:“下官是奉太后之命……”吕闳打断他,“我会亲自向太后分说。
”江充差点把牙都咬碎,如果这里站的是别人,便是诸侯,他也敢硬闯进去。
可谁知出面的竟然是吕闳,吕氏出身的中常侍,也是太后族中名声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江充忍了又忍,最后只好道:“下官这便回去,向太后覆命。
”吕闳道:“让这些人都回去。
我稍后便会入宫,面见太后。
”江充终于忍不住道:“这可是巫蛊案!事关谋逆!”吕闳道:“由我一力承担。
”太后自己家的人都这么说了,江充再不甘心也只好闭嘴,带上掘出的木偶,回宫向太后覆命。
…………………………………………………………………………………徐璜尖声笑道:“咱家只知道东方那小子嘴巴素不饶人,没想到竟能想出这等主意。
以吕氏之矛攻吕氏之盾,哈哈!真是绝妙!妙绝!”程宗扬也没料到东方曼倩竟然会想到找吕闳出面,吕闳为人方正,明知道是被人当枪使,还是以大局为重,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
谁也不知道吕闳入宫说了些什么,但第二天江充便偃旗息鼓,赵王以巫蛊谋逆一案至此为止,没有再追查下去。
洛都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觉得这场风波总算过去。
唯有程宗扬知道吕闳这次出面,究竟救了多少人。
可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谓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真正做出大功德的,往往没有功绩可以显示。
巫蛊案虽然中止,但纷争并没有结束。
这一回是天子主动出击,他与东方曼倩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然后在一日之内连下七道诏书:诏举明经;诏举明法;诏举贤良方正;诏举贤良文学;诏举直言极谏;诏举明阴阳灾异;诏举勇猛知兵法。
六朝任命官吏,选拔人材各有不同。
昭南是世卿世禄,贵族世袭;秦国实行军功爵制,以军功赐爵;晋国是九品中正,以门第、德才品评人物,授予官职;唐国采用科举制,一共有五十余科,士人通过科考方可进入仕途;宋国同样是科举,但最核心的只剩下进士一科,分为州试、省试和殿试三级,并且将每年都进行的常科改为三年一科。
汉国则是以察举为主,征辟为辅。
征辟是天子或官府征召某人为官,天子征召向来属于特例。
察举则分常科和特科,常科由各郡国或重臣推荐人材,定期进行,如举孝廉、秀才。
特科则是朝中缺乏某一方面的人材,由天子下诏,临时进行选拔。
而天子这七道诏书,全部都是特科。
七道诏书一出,立即轰动天下。
更令人惊讶的,则是负责察举的人选:明经:主爵都尉、散骑常侍朱买臣。
明法:内史、大司农宁成。
贤良方正:中常侍吕闳。
贤良文学:博士、金马门侍诏公孙弘。
直言极谏:司隶校尉、洛都令董宣。
明阴阳灾异:光禄勋、颖阳侯吕不疑。
勇猛知兵法:车骑将军金蜜镝。
虽然吕氏一族占据了两个名额,显赫依旧,荣宠不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七科之中,真正为吕氏掌控的,只有最不重要的“明阴阳灾异”一科。
而最重要的几科都由天子一手擢拔的近臣负责。
与此同时,士林之中有风声流传:以往特科每次选拔不过五七人,这一次每科选拔都不会低于十人,同时资格大为放宽,举荐者不再限于三公之类重臣,而且最高可直入九卿,最低也会授予千石的官职,绝不会有六百石之类介于官吏之间,有辱斯文的职位。
一时间洛都数万学子无不翘首以待,等待朝廷公布察举的日期,以及最终确定的资格——要知道,以往特科很有几科限定年龄,要求年过四十,甚至五十,仅此一条就能刷下好几万人。
不过这些与程宗扬无关,他现在忙着一件事:卖马。
…………………………………………………………………………………洛都马市位于城东,相比于槐市的幽静雅致,金市的繁华热闹,马市的环境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程宗扬还没入市,就被那股浓冽的气息薰得捂住鼻子。
他一边在满是马尿的路上艰难地找着落脚处,一边心里嘀咕:难怪洛都的官员一直想把马市迁到城外。
就这么一个马市,影响得周围好几个里坊都卖不上价。
秦桧只用了一天工夫,就将合籍的事情办妥。
如今程宗扬的户籍上总算多了一个人,一共兄弟两人,程郑比他大了十岁,算是哥哥,但户主仍是程宗扬。
有了这份户籍,再加上金铢开路,程郑名下的产业顺利启封,谁知那二百匹马却惹出了麻烦——那些马匹刚一上岸,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官,扔了根木简就宣布这些马匹都被征用了。
程郑百般解说,也没能见效,最后只好把自家兄弟的名头拿出来。
结果那官一听是个六百石的大行令,眼睛差点儿翻到额头上,直接让人把马匹赶进马市,只留下一句话:“这些马是霍将军看中的!”程郑阻拦不住,只好赶紧找程宗扬商量。
程宗扬一听,真是恨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他对霍子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不管霍子孟以前怎么权势滔天,他进入洛都以来的所见所闻,霍老头还是挺低调的,很少出来搅风搅雨。
即便是那个倚依将军势的霍家奴冯子都,相处下来也不算十分讨厌。
但钻出个莫名其妙的小吏,张嘴就要征用二百匹马,这个“霍将军”未免太嚣张了吧?马市的建筑都是些竹木、草席搭成的棚子,道路被马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