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什么也没说,但连阿傻都彷佛听见,斗室里回荡着“你骂死我好了”的声音。
这样都还能开口责备她的,简直不是男人。
伊黄粱叹了口气。
“把纱布剪开,我看伤口。
”雪贞抿着樱唇,一本正经运使剪刀,从欢快的动作里完全可以读出她的表情,明明温婉的脸上无甚笑意,其它两人似能听见她哼着小曲儿,庆祝胜利。
缝合伤口的手法无懈可击──伊黄粱毫不意外。
雪贞刺绣是一把手,这点连伊大夫都自叹弗如,对她来说,不过是把织锦换成了人皮,要是对大夫的复原能有帮助,让她缝对鸳鸯上去都行。
而刮除烧灼烂痂的部分,也做得相当完美。
伊黄粱不记得向她示范过这样的手法,只能认为是雪贞触类旁通,从其它手术中得到灵感,自行采取了合宜的相应之策。
以弟子来说,她堪称完美,是会被小心眼的师傅偷偷弄死以保住饭碗的类型。
为压抑她过度膨胀的自信,伊黄粱一一看过所有的伤口,未作任何评论,只淡淡说道:“行了,重新包好。
”就把一切善后都交给了雪贞。
美艳绝伦的少妇晕红双颊,小心不触怒慷慨给予肯定的主人,细细为他敷药包扎。
那是沉溺于爱情、身心俱都奉献出去的女子,才能有的幸福表情。
伊黄粱望着她染成绯红色的晶莹耳垂,模样却不像在感叹自己何其幸运,方得这般佳人,倾心相爱;除了审慎观察,还有着难以言喻的阴沉与凝重。
雪贞开心得不得了,但又极力想维持一贯的优雅,不希望自己在良人眼里,显得轻浮不庄,刻意躲避大夫灼人的视线,这回是真的在心里哼着琴曲,自然都是歌咏爱情的欢快调子。
伊黄粱暗叹一口气,转向门边的阿傻。
“都说了叫你放下那锅死鱼。
”伊大夫冷哼:“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么?”阿傻想了一想,打着手势。
“……没有杀他。
”“是不自量力!”伊黄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聂冥途是何等人物?他徒手便能将你撕成两丬,甚至用不着《青狼诀》。
面对这样的对手,你能有一次机会,便是祖师爷保佑了。
你把这个机会用哪儿了?”阿傻明白大夫问的是头一刀。
“颈脉。
”“……为什么不是咽喉?”“我没把握,砍下首级。
”少年在身前虚空处,以缠满绷带的小小手掌,精准比划出妖人兽首的尺寸,然后撮起左拳,搭扣住拇、食二指,将拳头攒成了人面子大小,模拟狼首的喉结,置于虚幻首级的颔下,以右手食指,沿着左手的拇指丘滑至腕间。
这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比拟。
伊黄粱能立时会意,明白他指的是聂冥途的颈椎骨,完全是因为少年掌握的“精确”二字──从尺寸、形状到位置,全都准确得无可挑剔。
“我的刀,切不断这里。
”阿傻放开了身前并不存在的模型,按着自己的颈动脉。
“从这里,能切得最深。
”伊黄粱露出赞许之色。
他一直都知道,他是绝顶的材料。
有这样的徒弟,世上没有师傅能够睡得安枕。
“倘若不是巧合,这一刀我必须夸奖你,计算得越精密,越容易成功。
可惜绝大多数的武夫都不懂。
“你的膂力、内息,确实不足以对抗聂冥途,有自知之明很好。
但喉管本是人身要害,纵以《青狼诀》神异,也无法使它坚如角骨;相对于他处,仍是最柔软,仅次于眼珠。
”阿傻若有所思。
伊黄粱给了他思绪运转的时间,这才娓娓续道:“你知道只有一刀的机会,仔细观察,挑选最佳的方案出手,这是你能存活到现在的原因。
但,你若以同样的一刀斩开其喉管,你就还能再出一刀。
专注不是赌博,决心也不是,你的方案还能更好。
”至于为了救人,冲上去乱刀飞斩,伊黄粱就没什么好话了。
阿傻被羞辱得体无完肤,伊黄粱对于面无表情的少年毫无同情心,既不会被激怒,也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骂足了份量,指着医庐角落的一座大灶,冷哼道:“泡泡热水反省一下,看能不能长点脑子。
今儿多放两斤料,好生打熬。
”末两句却是对着雪贞说的。
大夫教训少年之时,雪贞一直都是含笑听着,并不插口。
她知大夫是刀子口豆腐心,骂得越狠,越是上心;听到“两斤”云云,这才微微变色,沉吟片刻,柔声道:“两斤……会不会太折腾?适才给大夫理创,差不多忙了两个时辰,他全程陪着,没有偷懒。
熬骨汤的用料,妾身每晚都按大夫吩咐添加,他适应得很辛苦。
一口气加了两斤,只怕──”伊黄粱冷笑。
“那不正好?反正离天亮也短了两个时辰,仔细别让他晕过去,淹死在浴桶里便是。
”雪贞明白多说无益,温婉一笑,起身去取药材。
那大灶形状奇异,如一只倒扣的瓦甑,灶上置着木桶,比寻常浴盆要大得多,专为阿傻购置,用以熬练筋骨。
那“熬骨汤”所用药材,价比千金,这帐全挂在漱玉节头上,一梦谷每月送往越浦乌夫人处的清单,连药铺大掌柜亦不禁咋舌,可漱玉节眉头都不皱一下,补足零头一体供应,不只给足了伊黄粱面子,这份笼络耿照的心思,早在他还没当上七玄盟主时,便已悄悄开始。
将来阿傻横空出世,以绝刀之姿横扫东海、名扬天下时,就是耿盟主要来还人情债的时候了。
“乌夫人”的药材行当能赚得满坑满钵,得以跻身越浦财阀,这妇人投资的眼光与手腕,的确不容小觑。
熬骨汤是伊黄粱配的秘方,不但对筋骨肌肉的强固有奇效,更援“朱紫交竞”之理,激发内力以抗。
汤水煮热,药力渗入肌肤,走遍全身,疼痛不堪,若不运功相抗,很快便会失去意识。
“说不定,还会死哩。
世上哪个不死的?笨!”头一回浸泡,大夫便这般恐吓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阿傻既不怕死,也不怕痛。
比起曾经历过的,熬骨汤真的不算什么。
他对“加两斤”云云毫无反应,快手快脚褪个精光,将衣裤折迭放好,面壁坐入桶中,运起明玉圆通劲对抗药力。
伊黄粱让阿傻抄下内功心诀,反复钻研透彻,这路功法拿来练气养生,指不定真能修练成仙,可惜用于武功,太过温吞;要逼出潜力,只能靠外力刺激,这才想出了熬阿傻汤的法子。
这个熬炼的过程,一日都不能断;中断一日,又得重新再来。
伊黄粱不在,便由雪贞负责添药掌杓,照看柴火,对于脱得赤条条的阿傻,两人早就习以为常,彼此都不尴尬。
见阿傻闭目面壁,旋即沉入空明,专心对抗药力侵袭,雪贞也只能投以怜悯的眼光,优雅地款摆而回,将盛了鱼片的瓦釜置于小炉之上,回头笑道:“那孩子,可喜欢大夫啦。
大夫对他实在太过严格──”“雪贞,看着我。
”伊黄粱浑无笑容,目光炯炯。
“怎、怎么了?大夫您──”“看着我。
”伊黄粱如同盯紧了网罟中的小白兔,沉声道:“听好,妳再也不能持刀拏线,也不许私配药方,没有我的允许,决计不可尝试行医,对任何人都不行,尤其不能对我。
”雪贞的神情从错愕、委屈,乃至咬唇强忍泫然欲泣,一霎间几度变换,快得难以言喻,但仍次序井然,就是这点特别不对劲,予人强烈的违和感,是即使以她惊人的美貌、出众的气质,也无法忽视的程度。
“妾身……我……雪贞做了什么,让大夫讨厌了么?”她眼眶微红,果然蹙着眉头的泣颜倍增艳色,令人怦然心动。
伊黄粱却不让她演完全套,忍痛抓住她腴润的藕臂,强迫她对正自己的眼睛,沉声道:“看着我……看着我!跟我说一遍:我以后,决计不再操刀,不能对任何人,尤其不能对大夫。
”美艳的少妇目光游移,似乎难以与之相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垂眸道:“大夫……你吓到我了。
我不知道……雪贞不知道……妾身……我们不要这样,好不?我给你煮汤喝……我、我乖乖的──”“看着我!”伊黄粱收紧十指,目光狞恶,口气与声音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说妳再也不会这样做……说!”“呜呜呜……我……我再也……呜呜呜……“再也不会操刀,不能对任何人,尤其……“……尤其不能对大夫。
妾身明白。
”她忽然宁定下来,温婉的口吻却比先前要淡漠得多,明明眼角还挂着泪水,方才哭泣不止、饱受惊吓的,彷佛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
这情景实怪异到了极点,伊黄粱丝毫不以为意,将娇小淡漠的丽人抓小鸡般抬起些个,细细观察她的眼瞳呼吸,才稍稍放下了心,温言道:“来,再说一次。
”像哄小女孩似。
“妾身再也不会操刀,不会对任何人,尤其不能对大夫。
”“……很好。
”伊黄粱将她抱上木台,让雪贞坐在膝上,大腿隔着彼此的层层衣物,仍能感觉她那难以言喻的细绵雪股,又软又滑,丝一般的细腻触感令人欲念勃兴,纵是身子不适,也难遏抑。
伤疲交迸的男子,终于垮下僵硬的肩膀,埋首于少妇丰满的乳间,贪婪地嗅着那温热好闻的乳脂香。
雪贞露出温柔微笑,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优雅好看的动作里充满感情,不知为何,目光神情却较先前在殁丝亭面对外人时,更加空灵淡漠,明明形容未变,彷佛并不是同一个人。
“……我失败了,雪贞。
”从她酥绵的胸乳间,透出男子闷钝湿濡的语声。
“虽是胤家小儿坏事,我却没能及时防范,以致一败涂地,无颜去见先生。
聂冥途那厮着实可恨,不分敌友,胡乱出手,几乎教我回不了家……雪贞,这回是我的失策,我失败了。
”“不会的,大夫不会失败。
瞧,您不是回来了么?”“组织布计大乱,先生……定然对我失望得紧。
是我的错……”“嘘──不是大夫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伊黄粱蓦地抬头,粗暴地揪住她的藕臂,十指全掐进腴嫩的雪肉,双目赤红,荷荷有声。
“是我的错……是我失败了,败得难以收拾!是我!”雪贞为之一愕,但受惊吓的表情不过一霎,旋又恢复空灵,温婉道:“是,是大夫的错。
这一回,是您失败了。
下一局再挽回如何?棋有胜负,将帅无种,这是大夫教过雪贞的;便是下棋,我都曾赢过您呢。
”伊黄粱松开她细嫩的臂膀,手掌滑至她的后腰,尽情享受少妇圆凹如葫芦的绝妙曲线。
雪贞顺从地支起大腿,分跨两侧,更方便他揉捏雪臀,双手重新将男儿的面孔抱入乳间,以坚挺巨硕的乳峰给予温柔。
这宛若听见心语的贴心举动,令男子放松下来,身心都得到了抚慰。
雪贞既不能操刀,也不能施药,一个没有灵魂、空洞至极的肉娃娃,无论拥有多完美的肉体,能模拟各种情绪、性情至维妙维肖,终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伊黄粱必须严厉地提醒自己,否则,面对堪称是世间尤物、“男子至极梦想”的雪贞,很容易便忘了她并不完整;她的慧黠、温婉、体己知心,全是他的精心造作,依赖她的判断,相信她能思考,与视一尊美丽的玉像为真人,堪称是同等的荒谬。
事实上,他刚从鬼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
这个几乎杀死他的人,不是“照蜮狼眼”聂冥途,不是“剑府登临”鹿别驾,而是他朝夕相对、最最宠爱的美艳姬妾。
他没死在龙皇祭殿之内,也未绝于狼首失心疯般的大逃杀,却差点死在自家医庐的手术台,思之直欲发笑,笑罢又不禁冷汗涔涔。
漱玉节把雪贞交给她的时候,雪贞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讽刺的是:以伊黄粱的外科绝技,要替一名相貌平庸、甚至丑陋的女子,换一身天香国色的皮相,也不过是想不想要罢了。
但雪贞一直就是这么样的完美,处处搭配得天衣无缝:虽娇小玲珑,却有双比例修长、又充满诱人肉感的玉腿;明明胸乳极盛,偏偏生就一把小葫腰;脸蛋是漂亮,但天生高贵的倔强气质,更凌驾于容颜之上,纵有更美的女子,却不如她的美丽那样性格鲜烈,多刺而教人难忘。
漱玉节想动的,不是雪贞的外在肉身,而是她的精神意志。
初次明白她的企图,伊黄粱不觉失笑。
“妳不觉得,这样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有天大的仇怨,杀了便是,鱼骨匕切不着、划不开的物事,我不想费神给人作保。
”漱玉节只是温婉地笑了一笑,没有界面。
伊黄粱忽然明白过来,这丫头原来是杀不得的。
他不否认最初同漱玉节往来,是看上了她的姿色。
蜂腰盛乳、玉腿修长,再加上绝美的脸蛋……年轻的黑岛之主恰恰是伊黄粱钟爱的类型,纵使是他亲手为她接生,解除了难产之危,而后还替她处理了几桩同婴孩有关的难题,他对漱玉节始终兴致高昂,不因她曾为人妻、已为人母,而胃口稍减。
意识到这对饱含色欲的犀利视线,漱玉节既想保住有力的同盟,又不愿荐身枕席色媚事人,雪贞,就是她想出来的应对之法。
起初,伊黄粱只想让这个拒绝开口、眼神怨毒的少女说话而已。
他并不喜欢对女子施行强暴,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乐趣,只有辛苦、肮脏和不尽兴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演变成摧毁少女的精神和意志,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毕竟经过了十分漫长的时光,而他并不是很想回忆起当中黑暗的部分。
他一直不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像师父颜元卿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