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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朗卿2022年9月7日字数:211031蓝英的老子叫蓝玉虎,老子的老子是山东赫赫威名的绿林响马,唤作「「蓝毛虎」」,真名已不可考,据说抗战时还有这么号人物,杀了很多鬼子和二狗子,为了要他的脑袋,鬼子开出了十套大宅子的价钱,买过的「「蓝毛虎」」的脑袋都成串了,可到了连通缉「「蓝毛虎」」的鬼子们都不剩几个,缺胳膊少腿地回了他奶奶的东洋老家,临上船时,才听到「「蓝毛虎」」病死下葬的消息,「「蓝毛虎」」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妇,孙女,孙女婿,甚至还有重外孙子们,或从东北来,或远远地从美国回来,都聚到一块,风风光光地把「「蓝毛虎」」葬在沂蒙的群山里。

    蓝英还有个傻了吧唧的虎妹妹,唤作蓝燕,蓝英娘是蓝玉虎抢回来的。

    蓝英的娘是沂县张家的闺女,闺名单字叫做巧儿,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大姑娘,十五岁那年背着张家爹娘,和蓝玉虎轱辘着进了累着草垛子的场,天当被,地当床,云当毯,沂蒙山绵延起伏,见证着两具年轻肉体的彼此依偎索取,巧儿见了红,便不是囫囵个的大姑娘,蓝玉虎赤精着身子对沂蒙山起誓,今生今世不与巧儿分开,万水千山,百折不回。

    「得,你知道心疼人就行,哪那么多哄女孩子的话」巧儿扯过凌乱的衣服盖在身上,玉手不住地揩着下身隐隐流出的浅红。

    「巧儿,俺……」蓝玉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巧儿姑娘堵住了嘴:「你娶俺不?俺的身子给了你,俺不后悔,以后他们把俺打死,骂死,唾沫星子淹死,骑木驴,浸猪笼,俺认了,你就说一句,你娶不娶俺?」「死了都娶」「别说那话,你死了俺守活寡?」巧儿搂住蓝玉虎,就像搂住一捆燃烧着的柴草,纵使与其燃为灰烬,便再也没有后悔的路要走。

    「死了都要埋一块儿呢」「你说的!」……蓝玉虎的娘有人说是叫「蓝毛虎」抢来的大闺女,有的说是「蓝毛虎」买来的姑娘,有的说是「蓝毛虎」从前的大当家的闺女,蓝玉虎的娘生下蓝玉虎就死了,蓝玉虎瞅见过「蓝毛虎」和别的女人日逼,却始终没见「蓝毛虎」领回来自己的后妈。

    「蓝毛虎」知道村子里的人不待见自己这个土匪,便把土屋盖得离村子很远,「蓝毛虎」不算是个极恶之人,至少不算是地道的土匪,他不奸淫女人,不杀孩子,不抢穷人,不索三急财,为人也很仗义,因此在绿林道里算得上好汉。

    「蓝毛虎」以前入过伙,后来绺子让官府剿了,官府的太爷看中「蓝毛虎」的本事,便没把他杀了,暗地里有哪个官绅和他不对付,「蓝毛虎」就替太爷把他做了。

    「蓝毛虎」倒不在意杀人,尤其是一丘之貉狗咬狗,杀谁不是杀?那太爷也不是啥好东西,收了钱不办事,是官家里最黑最混蛋的一个,杀的也都是一样的人物,因此「蓝毛虎」手下不留情。

    况且那些官家府里藏着不知道多少宝贝,自己收个九一分,既讨了官老爷开心,自己也能捞一笔,本就是见血的买卖,杀贪济贫,也算梁山好汉了。

    「蓝毛虎」知道太爷退下来那天自己就得永远闭嘴,「蓝毛虎」已经和山里的绺子搭上线,一旦太爷退了,自己就伙同绿林好汉摸进太爷府,把那些赃金贪银都「借」走,自然,几颗人头落地是免不了了。

    「俺要娶张巧」蓝玉虎回了家,对着「蓝毛虎」撂下句话。

    「入身了?」「蓝毛虎」正搁后院耪地,头也不回地问到。

    「破了」蓝玉虎拾起墙角的锄头,顺着「蓝毛虎」没开的地刨去。

    「蓝毛虎」一脚踹倒儿子,厉声呵斥到:「老张家过得困难,你作死欺负人家闺女!」「俺稀罕她」蓝玉虎站起身,一声不响地又耪起地来。

    「小兔崽子」「蓝毛虎」面无表情地嘟囔一句,也耪起地来。

    日头落了西,蓝玉虎回屋做得了饭,爷俩搁院里支起桌子,守着地吃开了。

    「俺要娶张巧」蓝玉虎悠悠说到。

    「你是土匪崽子」「蓝毛虎」瞅着儿子,露出嘴里尖利的虎牙:「咋?要给爹生个土匪孙子?」「俺不能是土匪」「你最好不是」「蓝毛虎」招呼蓝玉虎进偏屋,掏出炕眼里一方土旧的破木盒子,一打开,浮头全是白花花的现大洋,底下的银钱叫红纸包着,整整齐齐地码了一箱底。

    「要跟爹分家了?」「蓝毛虎」盯着儿子,眼里闪过一丝从前绝不可能在他眼里充盈的温情与不舍。

    「你要老了,俺还回来住呢」「去你妈,和土匪混一起,早晚吃黑枣」「蓝毛虎」打了儿子一脑瓢。

    「听爹的,带巧儿走」蓝毛虎顿了顿,嘴唇几番嚅动,半晌才说到:「以后,别再当土匪了」

    「蓝毛虎」想摸摸儿子的脑袋,手到半空,还是停住了。

    「蓝毛虎」拿出两捆红纸包着的现大洋,嘱咐蓝玉虎揣在暗处,那堆白花花的现大洋是「蓝毛虎」以备不时之需,上下打点的钱,说起来,其实也是「蓝毛虎」财富的九牛一毛,「蓝毛虎」没告诉过蓝玉虎,就这样带着儿子掩人耳目地过着清贫的日子,不过没法子,一天是土匪,一辈子是土匪,「蓝毛虎」不希望儿子有一天堕落成强奸女人,喝大酒抽大烟,杀人如麻的活土匪,他能离开自己才是最好的打算。

    「要是你有一天回来,到后山拦腰断了的大榕树下挖三尺深,见到箱子再挖三尺,那箱子,千万莫去开箱……树前还有个噼成两半的大石头,就在咱家后山,别走远,爹没能耐,只能给你留这么些了」凶猛的老虎也有舐犊之情,只是没想到,唯一一个亲人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不过也好,走了就走了,果真挨了刀枪,「蓝毛虎」舍不得看儿子为自己流泪,自己一生再怎么说是行侠仗义,杀富济贫,其实到底还是个穷凶极恶的土匪,曝尸饲兽,也还算有点用。

    蓝玉虎把一捆大洋包缝在包袱皮上,又将剩下的那捆大洋掰开两截,一大半找了块布,用针牢牢地缝在贴身的小衣上,一小半又分作两截,一半揣在包袱里,一半揣在兜里支用。

    蓝玉虎衣物里的秘密叫他揣了一辈子,连同他的身世和父亲一起,永远地揣在了心里没人能看见的角落里。

    「蓝毛虎」喝了一夜的酒,醉醺醺地倒在炕上,蓝玉虎出了家门,一步三回头地希望爹能出来送送,可直到走得见不着屋,那个高大壮实的身影,到底也没出现在逐渐缩小的视线里。

    「蓝毛虎」见儿子走远,默默打点行囊,打点毕,拿起火把燃油,轰地把小屋烧成了灰烬,从那天起,直到蓝玉虎从女婿那听闻「蓝毛虎」的死讯,不做土匪的儿子,再也没见过不得不当土匪的老子。

    巧儿一直不知道蓝玉虎是土匪的儿子,等知道了,外孙子都娶媳妇了。

    2蓝玉虎进城买了几匹布,几担粮食,又照着巧儿的身量买了几件漂亮衣裳,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待他牵着高头大马出了城奔村里走,老远就见巧儿家办起了白事,张家妈妈带着巧儿穿着孝,跪在一副薄皮棺材前哭得凄惨。

    蓝玉虎这才知道,太爷家大儿子看上了巧儿,太爷大公子有花柳,人也风流残暴,张家不愿把女儿扔进火坑,太爷就派人打了张家爹一顿,张家爹没几天就死了,太爷放出话,要是张家不嫁女儿,就要把全村的男丁抓去当兵服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全村人都盯着张家,两天之后把巧儿嫁出去,万事就太平了。

    蓝玉虎拗不过一村子的人,只能回家找爹,可家早就烧没了,蓝玉虎只能乜呆呆地坐在废墟里发愣。

    眼下家也没了,爱人也要被抢走,蓝玉虎走投无路,恶火攻心,便起了杀人的念头。

    蓝玉虎不知道是自己天性就想杀人,还是一股义愤,热血崩地充上脑门,把眼睛灌的血红。

    蓝玉虎猛然想起蓝家后院还有一个地窖,地窖入口盖着木板埋在土里,只有「蓝毛虎」和蓝玉虎两人知道,家烧了,地窖却还是好的,蓝玉虎下了地窖,一把装在鲨鱼皮鞘里,寒光欺人的短钢刀,一柄黑漆漆的镜面匣子德国造,果然还放在那方桌子上,一堆子弹也上着油,新亮地摆在一边的盒子里。

    「蓝毛虎」少年时凭借刀法扬名立万,壮年带着儿子闯荡时也教过蓝玉虎怎么使刀使枪,老子不希望儿子当土匪,却到底把自己吃饭的家伙留给了儿子。

    蓝玉虎摸起枪,里头满满地压着亮澄澄的子弹,枪很新,蓝玉虎进后山,啪啪打了两枪,两只飞鸟应声而落。

    蓝玉虎把刀别在腰里,枪藏在身侧,也是照「蓝毛虎」绿林的法门藏匿,除非搜身,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蓝玉虎从小耳濡目染,不是土匪,却要赛过绝大部分土匪,虎父无犬子,蓝玉虎也该呲出獠牙了。

    那年,蓝玉虎整十五岁,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巧儿便要被扶上花轿,强娶入太爷家当儿媳妇。

    巧儿穿着庄户家姑娘这辈子都穿不上的红绣婚服,一双略显憨厚的大脚上套着大号的绣花鞋,一动不动地踩在轿子的红底子里,巧儿披着盖头,眼里却止不住流泪,想起自己被逼死的爹,还有这辈子都见不到的情人,还有火坑般的末来日子,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会长满杨梅大疮,被太爷家的人用草席随便一卷,找个乱坟岗子就丢了,传出去还会说自己不干净,没人会为自己

    着想。

    巧儿哭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大大的眼睛藏在盖头后面,红肿红肿的,凄凄切切之间,巧儿觉得抬着花轿的人有点不对头,里头有个人咋那么像蓝玉虎呢?可一转眼,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蓝玉虎为了不被认出来还特意往脸上粘了个痦子,太爷家的婚礼极尽奢华,摆上桌的都是百姓不敢想的山珍海味,满座宾朋,也尽是乡贤豪绅,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肮脏的心里装的全是鸦片和女人。

    悄悄绕过锦绣华彩的前大院,蓝玉虎摸进马棚,跳进了蓬松柔软的干草垛里,马棚后面就是后门,前面绕过一个院就是新人的婚房,进可攻退可守,眼下连马夫都去喝喜酒了,马棚里也只有几匹高大的,毛色泛着油光的畜牲,这里不会有人来,也方便隐匿。

    蓝玉虎脱掉喜庆的红色,露出里头黑篮色的夜行衣,又把黑巾系在脸上,露出闪着寒光的凶恶眼睛。

    就算是再没规矩的大户人家,也会把婚礼挑在黄昏举行,眼下时大宴宾客的时候,蓝玉虎只要等着就行。

    两个下人抬着一捆草席,草席里露出一双乌黑的脚,腐臭得招了苍蝇。

    「老爷也是,非挑大喜的日子送这疯婆娘上路」

    「不过是老爷的鸡巴套子罢了」

    「老爷风流快活,倒让俺们干脏活,俺日他奶奶的,都鸡巴臭了」

    「妈的,这都第几个了,数不过来了都,操……」

    下人出了后门,并没看见蓝玉虎。

    近了黄昏,蓝玉虎擦了擦镜面匣子,确认绝不出错,便要悄摸潜到婚房里,临走时不知怎的就看见一边拴着的一老一小两匹马,老马黑漆漆的,小马黑里泛着点红。

    老马瘦骨嶙峋的,看样子是匹病马,不过病的其实不算重,多跑跑多饮饮,能缓过来,只是年岁大了,据来往后门为数不多的伙计讲,这匹马是要拉到汤锅宰了的,那匹小马也一样,品相虽还可以,却不能和马厩里其它健壮高大的马相提并论,也要和他老子一块儿挨刀。

    小马咴咴地叫着,彷佛知道死期将至,老马不做声,流着眼泪默默给小马舔着毛,爷们俩好几天都没吃料,反正要拉到汤锅宰了,也没有喂料的必要了。

    这两匹马咋这么像自己和自己爹呢?蓝玉虎打算抢了巧儿就把料烧了,至于这几匹畜牲蓝玉虎没想那么多,本打算一并烧了得了,可看见一老一小两匹马,蓝玉虎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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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是举手之劳,蓝玉虎割开马绳打开马厩,开开后门。

    「驾!」

    蓝玉虎对着老马小马屁股上各一鞭子,爷俩便撒开蹄子跑了。

    婚礼上正放着鞭炮,谁也没注意马厩里的事,蓝三叔想了想,索性把马全放跑了,留一匹最俊最壮的拴着——有了它,自己和爱人就能全身而退了。

    办完了事,蓝玉虎拔刀出鞘,转身摸进了洞房,藏匿到了柜子里。

    巧儿叩完高堂,心里已经绝望了,麻木了,夫妻对拜,也是让媒婆按着拜了,太爷大公子的暗病弄得他一身裤裆臭,把巧儿熏得死的心都有。

    喜乐吹打,巧儿饶饶的屁股不住地被大公子肮脏的手亵玩着,进了洞房让大公子扒了巧儿鲜红的裤衩,那刚开垦不久还嫩的出水的小嫩穴,看得浸淫花柳的大公子心里直痒痒。

    大公子脱了裤子,鸡巴边上都长起疮,血煳煳的恶心,巧儿以后也会变成这样,想起蓝玉虎干净阳刚的东西,至少,自己还当过女人,舒坦过,不错了。

    大公子刚待入港,门外便有群狐朋狗友闹起洞房来。

    「哥儿!你把新娘肚兜裤衩啥的扔出来俺瞧瞧!」

    「哥儿,若是入港见了红,你可别害怕!」

    「俺日你奶奶,俺要入咧」

    门外的众人齐声喊着见红,喧闹嘈杂的红色,一步步把巧儿逼到比绝望还深一些的深渊里。

    完了,自己当女人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巧儿捂住眼睛,下体却迟迟没传来痛感,全身上下倒是热乎乎湿漉漉的,难不成这个瘟男人泄了,不该呀,那水儿能有这么大量?再睁开眼睛,大公子冒着血的腔子吓得巧儿嗷嗷大叫起来,门外众人以为新娘子见了红下面疼,一起起哄起来,红红的炕上红红的新娘,身上是红红的血,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轱辘着,诡异而恐怖。

    腔子倒地,蓝玉虎的身影高高的,恶鬼索命似的吓人,却让巧儿看见了希望。

    「巧儿,巧儿!是我!」

    蓝玉虎擦干净刀,抱住巧儿悄声说到。

    「玉虎?」

    巧儿头一刻还沉浸在红色的绝望里,血染的地狱里滚了一遭,此刻却被爱人紧紧搂在怀里,大落大起,弄得巧儿差点疯了。

    「是我,我来接你了」

    蓝玉虎向下揩了一把,摸到那片毛绒绒的蓬草地,脸刷地红了。

    「巧儿,俺杀人了,你跟俺走不?你要是把俺绑了见官,你给俺守寡……」

    「别说了,俺跟定你了,这辈子上刀山下火海,俺认了」

    「那你跟俺走」

    蓝玉虎借着屋外的微光看见几个人影,不由分说,镜面匣子哒

    哒哒几声响,几个闹洞房看热闹的就真见红了。

    蓝玉虎拉着巧儿到马棚里藏好,转身奔前院去,赶过来的家丁叫杀红眼的蓝玉虎一枪一枪的全打死了,太爷家防备的家丁不带枪,大多还喝得烂醉,蓝玉虎没费多少力气就杀到前院,对着太爷就是两枪,几乎是后枪子儿迭着前枪眼儿地打在脑门上,当场就把太爷打死了。

    诛杀了太爷,蓝玉虎飞奔进马棚,拉起巧儿上了马,蓝玉虎早就噘翻草垛,此刻便提起油灯往地上一摔,燃起的大火亘在后门,阻断了追来人的道路,骏马漆黑,四蹄生风,转眼间便带着两人消失在漆黑的夜里……蓝玉虎带着张巧儿找到张家妈妈时,可怜的母亲早就扯根绳子吊死在破屋的房梁上了,巧儿抿着嘴,眼里含着泪,薄土埋亲,一把火也把自己家烧了,蓝玉虎知道官道上肯定全是通缉两人的官兵,便和张巧儿藏在自家地窖里,地窖是个隐蔽去处,暗里还有地道通到后山,通着风,本就是藏人的去处,两人本打算在此处藏个一年半载再做打算,可没两个月,绿林大盗「蓝毛虎」再出江湖,带着股绺子把横遭变数的官府太爷家抢了个干净,阖家上上下下还喘气儿的几乎都下去陪太爷和大公子去了。

    据婚宴那天幸存的宾客讲,杀了太爷的汉子穿着夜行衣,一手钢刀一手枪,分明就是「蓝毛虎」,他杀夫抢妻,纵火焚府,两个月后又带着绺子把太爷家搬空了——其实白道上一开始就没人知道「蓝毛虎」还有后人,那些罪状,不过就是在「蓝毛虎」本就值千刀万剐的案底上再加了两笔罢了,「蓝毛虎」本人却不在乎,不过当他得知有个和自己一样装束,一般兵器的汉子抢走了新娘时,「蓝毛虎」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

    这小子,倒底还是要当了土匪吗?蓝玉虎要当什么尚不明确,倒是巧儿和蓝玉虎住在地窖里的几个月,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做些快活的风月事情,等蓝玉虎把巧儿从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喂成欢喜韵事的小媳妇,一个生命便悄然孕育,流星般将两人晦暗的前程划出一道亮线,轰地在大地上砸出个极火热的洞来。

    2按理说靠着那一捆大洋也足够小两口在山东过上踏实日子,可那时正赶上天下大旱,乱世清廷犹为豺虎,恨不得在光秃秃的石头上刮出油水,蓝玉虎天生一股子不服不忿的闯劲,加上做了大案又不能不护着媳妇,便带着两匹马,套一辆车,同怀着孕的新媳妇一起往关东闯荡。

    蓝玉虎幼时随「蓝毛虎」

    闯荡江湖,深知不能露财,便把老子留下的富贵依然埋在后山,而那两捆大洋的事也只向巧儿交了一小半的底,说是自己家爹把家产变卖了凑的。

    不过巧儿对蓝玉虎劫亲那天的凶悍仍有疑虑,若是一样的庄户人家,怎能凑出那么犀利的火器和兵刃?蓝玉虎便对巧儿撒了个慌,说是逃兵死在家里留下的遗物,巧儿便不再相猜——她觉得做女人难得煳涂,况且已经有了蓝玉虎这样坚实的依靠,她觉得此生所托非错,就算是以后要和蓝玉虎受千刀万剐,张巧也认了。

    蓝玉虎两人一路走,一路靠蓝玉虎打短工挣钱,若非万不得已,蓝玉虎绝不会支用那比钱,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风餐露宿,到一处村庄,便琢磨着定居,可一来大灾之年,二来乡民排外,陆离之途,末有尽也,巧儿想起爹娘,就会在双手一抓一把黑的晚上趴在蓝玉虎怀里哭,蓝玉虎想起自己爹,心里也不好受。

    漂泊者哪里是家呢?究竟是故乡,还是定居之处?如果有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饱受少年漂泊之苦?如果有机会,谁愿意当土匪?谁愿意杀人?后悔吗?不后悔。

    蓝玉虎窝在车里,一手怀抱着巧儿,一手不叫巧儿察觉地抹着眼睛,每个孤寂的夜里,伴随着野狗的惨嚎和马匹的躁动,两颗稚嫩的心砰砰地跳成一块儿,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彷佛要把身边所有发不出声响的东西一股脑地吞没殆尽,蓝玉虎和巧儿只能彼此紧紧抱着,抓住彼此唯一的珍贵。

    哪里是家呢?蓝玉虎摸了摸怀里的巧儿,心里有了答案。

    自然,蓝玉虎一道也杀过不少人——都是奔着找自己麻烦来的,那些人几乎都是被蓝玉虎用短钢刀一击毙命,残忍还是仁慈,蓝玉虎说不上来,最开始遇到人来找麻烦,蓝玉虎都想着避开要害,可当他最后一次手软,想放过那个侮辱巧儿的流氓时,那流氓却险些反过来要了蓝玉虎的命,从那以后,蓝玉虎便杀红了眼睛,凡是要伤害自己和自己女人的人,蓝玉虎下手都是又狠又黑。

    有次路过一个村子,几个村民见巧儿俊俏起了歹心,五六个汉子带着锄头耙子半夜摸到蓝玉虎和巧儿住的客店里,只听惨叫几声后便没了动静,第二天樵夫去山上打柴,远远地看见几颗大树上红扑扑的,树干上还带着点肉色,樵夫以为是大户人家抓的偷奸的,樵夫眼神儿不好,凑近一看,吓得樵夫啪嚓坐地上,黄尿沁了一裤子。

    只见五个大男人都被扒了皮,五脏六腑全让人翻出来扯了一地,臭烘烘的发腥,血煳煳的把土都染红了,四条胳膊腿也全让人齐刷刷砍了下来,胡乱丢在地上,咋凑都凑不出一副,最惨的是当间儿树上的一个人,几乎让人从中间噼开,下巴都扯掉,只剩一排光秃秃的上牙,眼球子舌头也全没了,五个人就像让人活剥的五条羊似的,等樵夫

    带着村民上山,看到惨状的人不少都吐了出来。

    最让人后嵴梁发凉的是,村民赶到时,还有一两个没死透的,血淋淋地顾涌得和两条虫子似的。

    这样的惨状也只有土匪才能干出来,村民不敢报官,都怕绺子没剿干净回来报仇,到时候可不止死五个人那么简单了。

    这当然是蓝玉虎做的,蓝玉虎没办法,巧儿肚子里还有孩子,五个大汉上来不由分说就往蓝玉虎脸上打了一拳,等蓝玉虎回过神来,巧儿已经让人扒的只剩裤衩,眼看就要让人糟蹋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蓝玉虎动了藏在腰间的刀子,当场就砍死了两个,剩下两个受伤不重,只是昏过去了,蓝玉虎问带头的为啥打自己的主意,带头的一句话,把蓝玉虎惹得发了火,哄下巧儿睡着,便把五个人用马车拉到后山上,一个个全给宰了,蓝玉虎见过土匪屠村杀人,因此也用土匪杀人的那套宰剥了五人,平民害怕绺子,便不敢跟过来寻仇,那个死成两半的人,就是带头的。

    荒年的绺子也都是吃不上饭的农民聚成一块,想吃饭,便要向另一群快吃不上饭的农民亮出屠刀,土匪所过之处,孕妇被奸污后剖开肚子,当着男人面把胎儿取出串在杆子上,老人和男人们抵抗不了,便会像牛羊一样被宰剥,至于孩子和女人,跳进土匪窝,自然就和送进地狱没有区别。

    可快吃不上饭的农民呢?没有绺子们的恶胆,却都怀着颗一样的黑心,他们中的大多数最后都会因为没吃的变成土匪,本质上讲,论残忍与愚昧,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甚至不敢同土匪般向官府挑战,却也结成一团,吞噬着逃荒来的外乡人,或是夺其妻女财物,或是杀人越货,若不是遇上蓝玉虎,仅仅是一对少年夫妇,结果如何,也显而易见。

    可是,农民吃不上饭,难道怪农民本身?勤恳和朴实,也算是招致饥荒的罪过吗?不开化的愚昧,难道是农民天生的品质?农民都天生的拒绝知识和文明?春耕秋收,读学传家,难道是肉食者捏造的虚幻?农民种的,本够吃的粮食,到底供养了谁?难道供养着全华夏的,从土地里刨食,害暑受冻的一群劳动者,都是生来就活该被少数人牵入火坑的牛羊?那年的清廷还是那么腐败,内辱国民,外媚虎狼,可炽热早已暗涌在大地上,跃动着的节奏,彷佛步履无声的命运,向如今已毫无体面与荣光的清帝国送上命定之死。

    蓝玉虎施行的开剥没让巧儿看见,天刚蒙蒙亮,巧儿才在马车上揉着眼睛睡醒,看着巧儿漂亮的脸蛋儿,蓝玉虎柔柔地笑了,可那人说的话,蓝玉虎怎么也忘不掉。

    「你不是土匪,奸你媳妇咋了?」蓝玉虎回想起这话,脑海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带巧儿走,这辈子,别再当土匪了」可乱世,不当土匪,有活路吗?爹,你为啥当了土匪呢?难道是因为你的爹,俺的爷爷,就是土匪吗?蓝玉虎心里很难受,但巧儿美丽的笑似乎并末因昨日五人的暴行就永远地消失,蓝玉虎掏出一大把散钱给巧儿买了两只烧鸡,一堆熏鱼儿,几个白面馍,巧儿开心地捡起一个白面馍啃了起来,见蓝玉虎递过来一只烧鸡腿,巧儿伸手一推,把鸡腿让给了蓝玉虎。

    「俺没事,没被入,俺还算清白,这就行了,不用为了哄俺就花这么些钱」巧儿低头沉吟,又对着蓝玉虎开朗地笑到:「真没出息,为个女人花这么多钱」巧儿嘴里嚼着馍,嘴唇轻轻在蓝玉虎的脸上贴了一下,把蓝玉虎的脸都羞红了。

    「真不害臊」蓝玉虎憋不住笑了。

    有了巧儿的生活就像往黄连里拌了蜜糖,陪着蓝玉虎的日子就像大雨天住在古旧的屋里,小两口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巧儿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2蓝玉虎和巧儿的这段过去还有很多不为儿女所知的事,他们流落江湖的辛酸,蓝玉虎的快意恩仇,同巧儿一起度过的流离日子,只在渡过了漫长苦难的,新年的酒后,半醉半醒地向儿女们讲起,单纯的女儿看着醉得睁不开的父亲,往往以为他们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换成了自己的父母而已。

    可儿子却知道爹娘所言非虚,蓝英的幼年几乎是在颠沛流离中同父母一起度过的,有时候当了母亲的巧儿更偏向儿子,也绝不仅仅是因为重男轻女,他是蓝玉虎和巧儿那段黑暗中唯一闪着光的星星,若是没有儿子的牵绊,小两口也绝没有挺到苦尽甘来的意志。

    蓝玉虎和巧儿出了山海关还没来得及投宿,巧儿的肚子就在车上起了风波,还没等到了客店,巧儿早就把脐带咬断,黏煳煳滑熘熘地抱着个红猴子似的小子给蓝玉虎看,小小的婴儿差点把驾车的蓝玉虎吓得跌下车,蓝玉虎缓了半晌,方才意识到这个皱皱巴巴的孩子是自己和巧儿的种。

    这下蓝玉虎也是爹了,他高兴地甩着挂着红缨的马鞭,「咻咻」

    地吓得马儿咯哒咯哒地在黄图路上敲下一个个凌乱的掌印,巧儿笑着要蓝玉虎给儿子取个名字,倒把蓝玉虎难住了——蓝家早没了家谱,蓝玉虎也只是将巴认识字,不是睁眼瞎,巧儿就更别提了,姑娘聪明灵秀,却连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取名这事儿就像烫手的芋头,最后还是落在蓝玉虎手里。

    蓝玉虎能想起的,除了「冲天鹞子」「霸天虎」这类

    土匪诨号,便是「尉迟恭」「秦叔宝」这类王侯将相的名字,再不济就是「宝玉」,「八戒」这类书里的名字,蓝玉虎挠了挠脑袋,要是再不逮,儿子就只能叫「狗剩」,「驴蛋」这类好养活的名了。

    蓝玉虎的目光落在鞭子上左摇右晃的缨上,得了,孩子就叫蓝缨吧!转念一想,小小子的名字倒有点像闺名,蓝玉虎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是一代英杰,成了,就叫蓝英吧!「蓝鹰?还蓝家巧儿,蓝喜鹊,蓝燕子呢」巧儿笑着和蓝玉虎逗了句嘴,无意间都把女儿的名字取好了。

    巧儿从那天起有了个叫蓝英的儿子,她从那天起就不再是个姑娘,巧儿的身量本来就亭亭玉立得高挑,也是从那天起,巧儿前胸后臀一天比一天鼓,羞得巧儿都不敢打量自己的奶子,蓝玉虎半夜里老爱把手搁在巧儿胸脯上捏咕,一夜之后,巧儿的肚兜和内裤就湿得像被水泡过似的。

    或许也是从那天起,巧儿才慢慢开始成为女人。

    那天之后蓝玉虎也不再吝啬藏起来的大洋,巧儿的每顿饭都要有肉有白面馍,有条件还要喝鲜牛奶鲜羊奶,蓝玉虎隔三岔五地给巧儿弄鱼吃,养得巧儿的身子愈发像个葫芦。

    「把俺喂成肥猪,你好宰了俺吃肉是不?」巧儿梳着绸子似的好头发,一面就着河水洗着脸。

    「俺可没打算宰了吃肉」蓝玉虎坏笑着把手探进巧儿红艳艳的肚兜,巧儿胸前的大馒头,一只手都要抓不住了。

    「俺要活吃你!」「讨厌,要死呀你,不怕有人……」巧儿身子一软,便顺从地趴进车里任蓝玉虎弄了。

    蓝玉虎和儿子的吃相都不好,巧儿鲜红小巧的奶头也慢慢变黑变大了,干瘦的小蓝英得了如此营养丰沛又量大管饱的奶水滋润,自然也越来越白净可爱了。

    有了儿子,虽然生活还是颠沛流离,可蓝玉虎和巧儿也觉得能熬得过去了,昨天再苦再难,看见小蓝英白乎乎的小脸儿,明天也有了丝盼头。

    不过世道还是很乱,每天都有撕心裂肺的苦难煎熬着人们,蓝家从热河北上,一路上没有哪个村庄愿意留下他们,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蓝玉虎碰上过土匪,有些见蓝玉虎一家衣服简朴,认为没油水,就把他们放走了,有些不长眼的看上了巧儿,就被蓝玉虎连窝端了,有的大绺子听说过「蓝毛虎」的字号,想拉蓝玉虎入伙,蓝玉虎思考再三,也拒绝了,他早已不是独行的猛虎,他已经有了值得牵挂的良人。

    不过提到「蓝毛虎」的字号,蓝家在道上大多数时候还是畅通无阻,甚至颇被一些真正的绿林好汉礼遇有加的,遇险时往往还是在村子里。

    那村子很偏,没多少耕地却有不少人,蓝玉虎一家在那村子里还没安稳脚跟,蓝玉虎便叮嘱巧儿连夜收拾包袱,这两天别在屋里头住,见势头不对就赶紧驾着马车跑,可千万别把那包袱皮扔了。

    那天夜里发生了啥就连巧儿也说不清楚,蓝玉虎傍晚就让巧儿沿着路跑到哪算哪,他随后就能赶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巧儿看见蓝玉虎时,他趴在马背上浑身是血,眼看着只剩一口气了,巧儿见状赶紧把蓝玉虎放进车里,取出包袱里的长瓶短罐不停地给他擦血换药,又在荒山野岭里躲了几天,蓝玉虎才还了阳。

    当时的人们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村长家儿子看上了巧儿,明里暗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把巧儿弄了,这才有了那晚的冲突,有的说村长家大儿子和蓝玉虎因为赃物起了争执,至于是什么案子的赃物就没人说得清楚,还有的说村长一家都是「蓝毛虎」的仇人,这次是奔着蓝玉虎寻仇来的……一来事情过去很久,二来那事情也本来就是笔煳涂账,没人说得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蓝玉虎和村里人起的争执肯定是要命的,不然也不至于闹到那样大,那样收不了场的地步,村长家除了还吃奶的小孙子,包括村长在内的所有老爷们儿死的死残的残,甚至最后官府想查都不了了之,成了个没脑袋悬案,不过当时正值清末大乱,新天将换旧天,况且又是在东北,这样的事也就作罢了。

    蓝家的处境并没因闯了关东就好过一点,一路上的排挤与阴谋窥伺着似乎永远在马车上的一家子,蓝玉虎身上的伤疤有的好了又被撕开,有的永远也不能愈合,蓝玉虎的血与巧儿和小蓝英的泪就像流淌着的大河,载着一家人不断飘摇在彷佛永无止境的苦旅之中,小河流淌汇入辽河,一家人转眼就要到奉天了。

    闯关东的人们虽有荆棘险阻,却绝不会像蓝玉虎一家一样一路上都伴随着伤疤与哭泣——或许是因为「蓝毛虎」的名声太过响亮得罪的仇家太多,或许是少年子弟行走江湖多受苦雨,蓝玉虎早已不打算做个农民,却开始犹豫要不要当个土匪,蓝玉虎一路上杀的人比和他从前说过话的人都多,浸泡在鲜血与仇恨当中的少年,很难不变成麻木残暴的野兽。

    好在蓝玉虎身边有了巧儿和蓝英,儿子一路上越长越大,眨眼间就从一个红猴子变成了浑身上下白花花嫩乎乎的小娃娃,小蓝英已经快五岁了,再过两年都要上学了,巧儿也和自己颠沛了快五年,不能让巧儿还没个家。

    最^新^地^址:^YSFxS.oRg「有你和儿子就有家了」巧儿倒并不在乎和蓝玉虎的颠沛流离,巧儿觉得作为个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的吃有的穿,晚上有男人疼就够了,过去这几年的苦难把小两口绑得更紧更亲了,比起田间地头的劳苦,巧儿似乎习惯了和男人流离天涯的自由。

    「不行,俺要给你和儿子一个大房子,带院子,栽树的,东边弄个仓库,装着酒和吃不完的米,西边养群鸡鸭,到时候再生个女儿,多好……」「不,俺跟着你就够了」巧儿笑着点了点蓝玉虎的脑袋:「俺可不敢想俺们家能有那老些家当」「有,早晚有!」蓝玉虎拍着胸脯保证到。

    「你就说吧……」巧儿笑着捶了捶蓝玉虎的胸口。

    蓝玉虎和巧儿商量,到奉天附近的槐乃村落脚,如果这里也容不下他们,就带着儿子进城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况且当初又是在山东,不会再有人要捉拿当初杀害太爷抢走新娘的土匪了。

    这年是1908年,蓝玉虎和巧儿已经在关东走走停停地闯荡了五个年头。

    3那年老烟叶子的新土屋刚刚烧了屋顶茅草,新亮新亮地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芒,老烟叶子带着女儿在村里,镇上,城里,打拼了两年多,省吃俭用,加上变卖老屋换得的钱,总算在东北置了间带着小院的房子和几亩地,看着大槐树下的新屋,老烟叶子难得地露出笑容,他没摸起烟枪烟袋,倒叫女儿去镇上打了一壶酒,新宅落成没请别人,只有父女二人在家里吃了顿带肉带鱼的酒菜。

    吃完了酒菜,天色也近了傍晚,老烟叶子喝得微醺,望着沉入地平线的红日,独自出着神。

    老烟叶子想起了远在山东被自己变卖的祖宅,拼上一切也没救下的妻子,要是她还在,如今的家业也会让她喜上眉梢吧……不过,家里置了地,有了屋,却只有自己和女儿冷冷清清地过活,自己在槐乃村没有十分深厚的交情,难免会感到寂寞。

    酒意带着温暖疲倦的舒适涌了上来,淹没了黄昏下的悲伤,又如老酒般泡得老烟叶子眯起了眼睛。

    老烟叶子正要靠在院里的椅子上眯觉,院门上急促的响动激得老烟叶子一激灵,便叫上女儿去门口相迎。

    老烟叶子一开门,只见一个高挑的姑娘架着个血葫芦似的后生,后面还跟着个小小的男娃娃,老烟叶子心下一惊,急忙和女儿一起把三口人迎进屋。

    那红乎乎的后生就是蓝玉虎,这回是在奉天城郊一带遇上了土匪,蓝玉虎和巧儿蓝英丢下车套挎起包袱,分两边骑着两匹马,巧儿搂着小蓝英急急地在前面跑,蓝玉虎骑着马紧紧地在后面护着,那十几人的胡子队伍远远地在后面追,蓝玉虎弹无虚发,一声枪响就是一个胡子落马,直逃到槐乃村,土匪几乎全折了,土匪头子也叫蓝玉虎打飞了天灵盖,蓝玉虎受伤也不轻,要命的地方中了枪却被藏匿的大洋挡住,身上的致命伤倒没有,可危险的是浑身上下冒血的窟窿,好在跑了不远就进了村,遇到一户人家,巧儿把马拴在槐树下面,架着蓝玉虎就去叫门。

    这回就算里面的人家要自己的身子,为了自己的男人,巧儿也豁出去了,巧儿拼命地敲着门,半晌门开,是个和蔼的大叔带着个大脚板的俊秀闺女。

    土匪把两人赶进村子就不敢再往前了,他们惹不起村里的陈光祖,那俩后生身上想必没啥油水,不过那后生真猛,倒颇有点绿林前辈「蓝毛虎」的风范,那后生身上有枪有刀,估计也是八成和绿林有关系的汉子,再说这次连头子都折进去了,没必要只为了个俊俏的娘们儿冒掉脑袋的险。

    「大叔,你们这有热水和剪子针线啥的吗?俺爷们快不行了!」巧儿话音里带着急切慌张的哭腔,老烟叶子一听是山东老乡,心下便有了些亲切,叶家女儿早拿来了针线剪子,又呼扇着大脚板跑去烧水。

    「孩子,别怕,你让俺看看你男人」老烟叶子把蓝玉虎放进卧室,又将血葫芦身上碍事的衣服剥去,几个榛子大的枪眼儿不深不浅地嵌在蓝玉虎精壮的身子上,血窟窿里不住涌着血,吓人,不过没有大碍,没伤着筋骨,也没打中大血管,老烟叶子抽出火镰在火石上一敲,借着火星子引燃蜡烛,又把一柄短刀在火上来回烤了几番,一切就绪,又看了看蓝玉虎身上的血窟窿。

    「孩子,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换」老烟叶子看巧儿按住了蓝玉虎,便用刀子三两下就把几个弹丸挖了出来,叶家女儿端来一盆热水,老烟叶子用热水给蓝玉虎洗了伤口,盯着蓝玉虎紧闭的眼睛,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上一熘熘的汗珠子。

    老烟叶子把线穿进针里,又把针在火上反复烤了几烤,便一来一回地把针线穿引在几个大口子边,蓝玉虎疼得满身冒汗,却愣是咬着牙一动不动地任老烟叶子缝住了那几个流血最多的口子,半晌,老烟叶子缝合了蓝玉虎身上的口子,又撒了点自家备着的金疮药,是死是活就看蓝玉虎的能耐和造化了。

    「叔,你救了俺男人,你让俺家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巧儿又感觉到了蓝玉虎身上的生气,双脚一软,便给老烟叶子跪

    下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你男人还末必挺得过来,这不是说话地方,你让他缓一缓」老烟叶子赶忙扶起巧儿,轻声示意巧儿和自己来堂屋。

    4老烟叶子让女儿给巧儿和蓝英下碗面,叶家女儿麻利地把面条放进锅,又热了热晌午吃的剩肉剩菜端上桌,老烟叶子亲手熬了碗粥,吩咐女儿务必要让受伤的蓝玉虎全吃下去。

    「孩子,垫吧口吧」老烟叶子看了眼桌上的菜肴,点了口烟,目光又落在护在巧儿面前的小蓝英身上。

    打从进门起这孩子就听话地坐在一边不哭不闹,一看就是懂事的孩子,看着小蓝英闪着恐惧却仍坚定地盯着自己的眼睛,老烟叶子嘴角不经意泛起淡淡的笑意。

    「弟弟打小就知道护着姐姐了?」老烟叶子语气里带着戏谑。

    「她是俺娘!」小蓝英稚嫩地喊出声来给自己壮胆,却在喊完后搂住巧儿的大腿。

    「大叔,俺们是一家三口,路上碰见土匪,多亏爷们儿护着……」巧儿大大的眼睛紧紧地拽着快要涌出的悲伤,一字一顿地说到。

    「哦」老烟叶子抽了口烟,嘴里除了吧嗒烟外便没了其它声响。

    「大叔……谢谢你救了俺男人,俺给你家当牛做马……」巧儿说着就又要跪下,又让老烟叶子拦住了。

    「俺没想着让活人成活人的勾肠债」老烟叶子态度挺坚决:「没啥大不了的」「大叔……」巧儿眼里的泪水打着转,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成了,先垫吧一口吧,把肚子填饱再说」老烟叶子不说话,静静地在一片昏黄里把烟斗里的烟丝抽得红火发亮,巧儿和小蓝英也不说话,不动筷子,屋里头静得彷佛能听见烟气撞在梁上的声音。

    巧儿看着盘子里热气腾腾的热荤菜,虽说是剩菜剩饭,可普通人家想要吃上一顿肉也不容易。

    「大叔,你就让俺娘俩为你干点啥吧……你要是不让,俺娘俩只有用命还你了」巧儿猛地站起来,颠沛流离了五六年,她实在不敢想象会有人家用善意对待自己家这三口人。

    「那你爷们儿非得找俺拼命不可,还是算了」老烟叶子自嘲似的笑到:「闺女,你是山东哪的人?」「俺……沂县人」「沂县……」老烟叶子想起了沂蒙山里惨死的妻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感伤:「那里……俺也是山东来的,说起来,还算是半个老乡……」「姐姐,你先坐下吃碗面吧」叶家女儿从门口端进来两碗打卤面,把大的那碗放在巧儿面前,又端起小碗和一双筷子塞在蓝英的怀里:「孩子也饿了吧,赶紧垫吧一口吧」巧儿端起浇着厚卤的面狼吞虎咽滴吃了起来,没啥吃相,吃得却格外香。

    「我说小后生,你叫啥名字?」叶家女儿蹲在小蓝英面前轻声问到。

    「蓝英」小蓝英嘟着小脸蛋,差点把口水喷到叶家女儿脸上。

    「不问问俺叫啥吗?」叶家女儿笑着捂住了小碗:「你不问,俺不让你吃了」小蓝英就像个含着颗榛子的松鼠似的呆住了,他微张着嘴打量着眼前大眼睛粉脸蛋的漂亮姑娘,眼睛里满是惊异和新奇。

    「你,你……」小蓝英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着嘴里的食物,又抻着脖子使劲咽了几咽,差点把自己噎得背过气去。

    「你叫啥?」「俺姓叶,叫清露,你喊俺叶姨吧」叶家女儿摸了摸小蓝英的脑袋,又向小蓝英问到:「打卤面好吃不?」「好吃」「跟你老家的比咋样?」「老家是啥?」「就是你爹的爹,妈的妈以前住的地方」「俺没有老家」小蓝英话音落下半晌,巧儿便没征兆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5蓝玉虎在床上躺了五六天,总算能睁开眼。

    蓝玉虎捡回了一条命却免不了再留几个疤瘌,他一醒来,见巧儿蓝英不在身边,便不顾身上的伤痛和虚弱,摸起刀枪便冲出屋子,蓝玉虎冲劲太猛,正撞上端着盆的叶家女儿,叶家女儿一不留神,那铜盆当啷一声落了地,一泓清水哗啦啦地打湿了地面,晶莹地泛着光。

    「哎呦,你真是个莽撞人」清露姑娘也不惊不恼,兀自捡起水盆,瞅着蓝玉虎乐了。

    「你们把俺媳妇孩子弄哪去了?」蓝玉虎刚要发起狂性,院里的巧儿和小蓝英便欣喜地冲了过来。

    「玉虎!」「爹!」一家人抱在一起,就像刚爬出地狱又重逢了一般欣喜,蓝玉虎身上的伤叫母子俩一蹭,几滴哒血又渗了出来。

    蓝玉虎这才发现自己一件衣服都没穿,上至头发丝下到脚趾盖,浑身上下一片麻袋片的遮掩都没有。

    「嗨,耍流氓了嗨,都让看光了嗨!」

    巧儿大叫着同蓝玉虎调笑,蓝玉虎面对着清露,急忙捂住自己的下身。

    「蓝大哥,你先回屋躺着吧,俺和巧儿姐带着小侄子去给俺爹送吃的去,」一旁的清露冲着蓝玉虎笑了笑,一手挎起小篮子,一手抓住小蓝英的小手,彷佛一对从小玩到大的姐弟一般亲热。

    「玉虎,你先回屋,待会俺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说」巧儿一边把蓝玉虎往屋里推,一边扯过晾晒的衣裳遮在蓝玉虎的两腿间。

    蓝玉虎回过神来才顾得上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多亏那几针线缝住了大口子,不然自己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早上了西天了。

    不过,那天自己怎么到的这户人家,又是谁给自己缝了伤口敷了药?蓝玉虎穿上衣服,神思恍惚了一阵,屋门便叫人推开了。

    看见走进来的老烟叶子,蓝玉虎猛地把那天的事想清了,蓝玉虎急忙跪下,对着老烟叶子梆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

    「咋一家三口都整这出呢」老烟叶子扶起蓝玉虎,又叮嘱他躺好别扯开了伤口,当老烟叶子问起蓝玉虎受伤的原委时,蓝玉虎沉默了。

    「当家的,俺嘴笨跟叶大叔说不明白,你说吧」随后进屋的巧儿冲蓝玉虎点了点头到蓝玉虎索性把事情从抢亲讲起,一股脑地把路上的颠沛流离和风霜雨雪一股脑地讲给了老烟叶子,从日头刚偏西讲到西边天发红,蓝玉虎讲着,老烟叶子抽着旱烟,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这样呀……」老烟叶子磕了磕烟灰,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大叔,俺……不能算是个好人……」蓝玉虎想再说什么,却被老烟叶子止住了。

    「这世道哪有好人呢?」老烟叶子一阵苦笑:「后生,今后打算怎么办?」「俺……俺要……」蓝玉虎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怯懦和不安,隐隐的却带着股暖意,蓝玉虎嗫嚅半晌,只能答一句「俺没想好」「这样啊……没想好不打紧,哪有人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呢?」老烟叶子把烟私袋子揣进怀里,起身要往屋外出。

    「大叔!」蓝玉虎喊住老烟叶子:「你救了俺的命,你让俺给你做点啥吧!」「哎……」老烟叶子叹了口气:「俺救人,不是让人给俺当奴仆的」老烟叶子看着屋里的一家人,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陈年的辛酸难过。

    「要不让你媳妇跟俺闺女一起在家侍弄地吧……」老烟叶子沉吟半晌到:「你们两口子要是想用点活泛钱,后生,你跟俺出去做工,不会不要紧,肯学就中」「中,中!」巧儿欣喜地流出眼泪,站起来刚答应两句,却让蓝玉虎按坐住了。

    「大叔,你怎肯收留俺们三口陌生人」蓝玉虎直率地问到。

    「你们不是坏人,俺看得出来」老烟叶子扭过头,扔下后半句:「只是做过些不好说的事罢了,都是老乡,没什么的」老烟叶子后来偷偷找过蓝玉虎一回,他拽着蓝玉虎背着巧儿,无言地把一个粗布包给了蓝玉虎。

    蓝玉虎一翻,只见几枚被子弹打得深凹浅凸的大洋静静躺在粗布里。

    「大叔!这大洋……」蓝玉虎双手捧着包袱,递在老烟叶子面前。

    「你留着,以后好置办家业,你还年轻……」老烟叶子推开包袱,又说到:「你不简单……不过,确实不是坏人」老烟叶子说完便拎着小凳到小院里乘凉去了。

    就这样,蓝家一家在槐乃村落了脚,老烟叶子腾出一间偏屋给蓝家住,巧儿和清露一起侍弄地,就算抵了蓝家的房租,白天里蓝玉虎和老烟叶子到镇上去做工,巧儿则带着小蓝英和清露一起侍弄地,傍晚上两个男人归家,总有可口的粗茶淡饭,夜里小两口要是想办事,就把小蓝英往清露那屋一送,吹了灯,咿呀呀地喧闹起来,叶家土屋不隔音,小两口就轻声细语,软玉温香地缠磨,日子在平凡中过得总是那么安逸舒服,一晃半年多过去,蓝玉虎和巧儿,还有小蓝英,都已经感激上了这样的生活。

    叶家有了蓝玉虎一家的陪伴,槐乃村寂寞孤独的日子也熬得过去了,老烟叶子挣了钱,往往会掏出一些给蓝玉虎,巧儿和小蓝英过得其实不容易,多给他们买点东西;蓝玉虎上工受了委屈,老烟叶子往往会替蓝玉虎出头,若是和东家起了争执,老烟叶子也会带着蓝玉虎亲自给东家赔罪,老烟叶子珠算奇神又忠厚仁义,东家往往会让他兼着账房,又兼知书达礼,老烟叶子虽是工人,主顾东家有什么事却也要把他拉进来一起商量,在众人中也算有些威望。

    几年里,老烟叶子把自己的所有本事都教给了蓝玉虎,蓝玉虎脑子机灵又肯学,加上相貌英武又有一身武艺,很快也能立得住棍了,蓝玉虎再也不想做土匪了,那天他挨了一个伙计一拳,第二天却又不知怎的和那伙计又热络起来,打那天起,蓝玉虎明白,他再也不是土匪了。

    不过不知何时起,小两口夜里做完事,第二天总会碰到

    对着两人干咳的清露,蓝玉虎半开玩笑地问清露晚上是不是听见啥了,清露总是低着头红着脸笑而不语,久而久之,清露落在蓝玉虎身上的眼神便开始不对劲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清露总会有意无意地向巧儿询问关于蓝玉虎的事情,每当蓝玉虎回家,清露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殷勤与热切,不住地和蓝玉虎搭话,巧儿有几次还看见清露扯着软绳,对着蓝玉虎晾晒的衣裳不住地比量,那时节,清露脸上的神情总是张扬着绚丽的色彩,巧儿看在眼里,心里早就把这个小妹妹的心思算得清清楚楚。

    可每每问起,清露又总是连连否认对蓝玉虎的真情实感,只不过小姑娘的心思藏不住,却早叫巧儿和老烟叶子看得明明白白,只有蓝玉虎对此不以为意,总觉得是巧儿太敏感了。

    「俺看你就是憋着再娶一房哩」巧儿气鼓鼓地嘟起脸蛋,却让蓝玉虎一把搂进怀里,巧儿酸醋似的心境当时化得水珠都不剩,只是巧笑着掐住蓝玉虎的裤裆到:「你那玩意要是敢坏了俺叶大妹子,俺就把你鸡巴切下来喂狗!」不知何时,巧儿也能泼辣地讲出些姑娘说不出来的话了。

    6小蓝英自打进了叶家门,便几乎没和爹妈一起睡过,每当小家伙要因此闹脾气时,老烟叶子就哄小蓝英到:「有些事呢长大才知,莫去打扰好事」「叶姥爷,好事是啥?」「小犊子,长大你就知道了」小蓝英不知道自「好事」是啥,便去问清露。

    「叶姨,好事是啥呀?」不到六岁的小蓝英朗声问清露,清露脸上一红,噗嗤乐了:「小小孩没个正经」清露跑开,小蓝英就追在清露屁股后面一阵问,赶得清露实在没法子,便一把抱起小蓝英,装作要打屁股的架势,把小蓝英吓得抱起脑袋呜呜地哭了。

    「叶姨,你干啥要打俺……」小蓝英抹着眼泪,粉嘟嘟的笑脸和水汪汪的大眼睛甚是招人怜爱。

    「谁叫你说话没正经」清露看着小蓝英抹眼泪心里也心疼,便把小蓝英抱坐在大腿上,轻轻给小蓝英擦起泪来:「别哭了,姨又不是真打你」清露搂住瘦瘦小小的蓝英,心里却像搂住心上的汉子那般温热,只是清露从一开始心里就清楚,那个汉子和自己是没可能的了。

    「姨,俺不怪你要打俺,可你得告诉俺,好事是啥」小蓝英睁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清露到。

    清露沉吟半晌,猛然问到:「缨子,你稀罕姨不?」小蓝英看着清露的脸,噗嗤乐了。

    「说话呀,稀不稀罕俺」「稀罕」「拥护啥稀罕?」「叶姨长得漂亮,疼俺,晚上搂着俺睡觉暖和」清露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傻娃娃,啥是稀罕都不懂,咋可能明白啥是好事呢」清露理了理小蓝英的衣服,抱着小蓝英郑重其事地说到:「你还小着,说了你也不懂……好事是啥,等你真正『稀罕』一个女人时,你就知道了」「俺想保护叶姨,就像俺爹护着俺娘一样,算好事不?」小蓝英朗声问到。

    「怎么不算呢……」清露亲热地搂住小蓝英,眼里不知怎的泛起了泪光:「你个小情种,天底下女人早晚让你全给骗了」「俺不跟叶姨撒谎哩!」「小傻子……」从那天起,小蓝英便寸步不离地跟在清露身边,巧儿见了觉得好笑,心里却觉着不太舒服,这孩子,咋不跟娘亲呢。

    「傻孩子,你想娶你叶姨当老婆不是?天天跟着你叶姨,都不跟你娘亲了」巧儿掐着腰嘟着嘴,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到。

    「娘,俺跟俺叶姨做好事哩」小蓝英话一出口,臊得清露脸都红了。

    「怪孩子」巧儿嘟囔了一句,便也没多在意。

    7这天晚上蓝玉虎向大家宣布,他要去老金沟淘金去。

    「你疯啦!刚过上两天好日子,找不自在呢!」巧儿生气地撂下碗筷,腾地站起身来。

    「俺想过了,趁俺还有两膀子力气,说什么也要让俺们一家五口富裕起来」经历了两年多的相处,蓝玉虎早就把叶家父女当做自己的爹和妹妹,蓝玉虎经历了二十年的风霜眼看就要冻死,却让叶家三两年就捂活过来了,蓝玉虎有恩必报,总盼着做点什么来报答叶家的恩情。

    或许对老烟叶子来说,救一条人命只是举手之劳,可对蓝玉虎来说,一命之恩,收留之恩,再造之德对蓝玉虎来说,没什么比这些更珍贵的了。

    蓝玉虎甚至从老烟叶子身上看见了爹的影子。

    说起来,淘金这主意还是老烟叶子给蓝玉虎出的,虽说蓝玉虎干活也是把好手,可老烟叶子看得出来,蓝玉虎绝非常人,他这匹千里马绝不甘,也绝不能埋没在小村子里,他是一定要做一番事业的,老烟叶子见了镇上淘金募工,便要和蓝玉虎商量着偷着带回来一小包金粒子。

    蓝玉虎终究不是甘于寂寞

    的人,经此一撩拨,蓝玉虎心里为巧儿和儿子攒下一份家业的心竟活泛起来了。

    可淘金却是一桩要命的活计,若是挣工钱倒还罢了,可自古以来,能从金场带出来金子的人可没有几个,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巧儿猜得出来,蓝玉虎八成就是奔这要命又赚钱的买卖去的。

    「俺和虎子一起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老烟叶子不容质疑地说,清露却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比起巧儿担心自己的丈夫,清露除了担心自己的父亲,还要牵挂着心上人不要出事。

    「爹,日子过得挺好的,不去不行吗?」清露近乎哀求地说到。

    「就这么定了吧,俺们商量好了,过了年就去,俺们爷们儿不在家,你们娘几个,俺和老周家商量好了,你们搬他们那住去」巧儿和清露再三劝阻,可爷俩主意已定,巧儿最终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男人,便默默在心里筹划着接下来的一应事宜,吃完了饭,老烟叶子把巧儿让到一边,半晌开口到:「巧儿,俺看周家小子不错,家底又殷实,俺们这次淘金回得来,除了攒一点养老钱,用金子当清露的嫁妆,咋样?」巧儿一听是清露的婚事,心里不免一阵欣喜,一是妹子有了归宿,二是自己的男人没别的女人惦记,也让自己心里也轻松了些。

    可一想到活泼水灵的大妹子要嫁人,巧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玉虎这回要是真能带回来金子,一家人也能在槐乃村置办一套家业了,到时候也不用再和老烟叶子住在一起,可与叶家人一起度过的两年,那么好,那么舒服……比自己前二十年的每一天都要快乐……一想到人走茶凉,巧儿悲从中来,笑了笑,眼角却堆满泪水。

    「放心吧,俺到时候给俺妹子说和,只是……叔,到时候俺和玉虎也要搬出去,俺舍不得……」「傻闺女,还搁俺家住呗,你,虎子还有小缨子,还搁俺们家住,清露走了,正好给小缨子腾出间房来,到时候他成家了,还搁俺们这住,俺们这一大家子过上好日子了,多兴旺呀……」「爹……」巧儿扑到老烟叶子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7这年三十一家五口聚在一起吃了顿饺子,蓝玉虎头一回喝得烂醉如泥,小蓝英已经长得能把爹背到炕上,一口一口地喂蓝玉虎喝醒酒汤了,一个男人,自从能把爹背起来那天起,就不再是小孩子了,喝过酒睡过女人,男孩就是男人了。

    蓝英是年虚岁九岁,按阳历算,那年是1910年。

    蓝英在那年和巧儿,清露一起住进周家,那时的周家还住着大瓦房,周家儿子和清露几乎同岁,周家二老坐拥不小的家业,人却格外和蔼亲切,对待蓝英就像对待亲孙子一样好,是年经巧儿撮合,清露和周家儿子周田看对了眼,二老也很喜欢淳朴能干的清露,便和巧儿,清露姐妹俩商量起了清露和周田的终身大事。

    那年的蓝英心里一直不舒服,自己倚仗的爹一年没回来,蓝英无时无刻不在牵念着爹的安危,据说淘金很危险,不过说到危险,自己和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这次肯定也能化险为夷,蓝英信任父亲,心里却总悬着根弦,弄得蓝英总是睡不安稳。

    还有就是清露的婚事,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说朝夕相伴的叶姨要嫁人,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可一来自己只是个孩子,左右不了大人的事,二来周家叔叔,爷爷,奶奶,都对自己很好,以后也会对叶姨好,这样子,蓝英就放心了,可蓝英总觉得周叔叔有点太……和蔼?温柔?总觉得他像任人欺负似的,以后真的能保护自己的叶姨吗?小孩子也有了心事,扯得他惴惴不安,直到第二年夏天的某一天,他在村头看见了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蓝英认出了其中一人手里的那柄烟杆,却不敢相信,干净挺拔的叶姥爷会变得如此邋遢,只能呆呆立在原地。

    「小兔崽子,不认识你爹啦!」汉子里走出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精壮汉子,对着蓝英笑骂,却吓得蓝英嗷嗷叫地跑回家里,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喊到:「俺爹成狗熊精了!俺爹成狗熊精了!」自然,老烟叶子和蓝玉虎淘出金子,躲避了官府的层层盘套和土匪的虎视眈眈,把一小兜黄豆子似的金子带回了家。

    不过老烟叶子和蓝玉虎出去时是两个人,回来却是五个人,大家伙儿都纳着闷,等六人洗了澡理了发,干干净净地换了身衣裳,才由蓝玉虎向家里人道出个中原委。

    除了老烟叶子和蓝玉虎,剩下的三人中有两人是金场里一同淘金的生死兄弟,那书生样的汉子姓李,早年间中过秀才,个子高一点的白面后生姓陈,这两人都是山东人,前年一齐坐船闯了关东,也到老金沟淘金子了。

    至于这个独眼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贺老四,是蓝玉虎从金把头手里救下来的,这次能带回来金子,多亏了贺老四和爷们儿四个里应外合,避开了土匪官兵,从老金沟一路走回了家。

    蓝玉虎和小陈老李商量着要在奉天开一个大馆子,四人从淘来的金子里各抽出一小堆,其中蓝玉虎出的那堆最多,凑在一起足够盘下个颇具规模的饭店了,三人商量好了,等盘下饭店,蓝玉虎当东家掌舵外加后续的资金投入,老李和小陈都是股东,老李是账房,小陈当掌柜,至于贺老四,他倒对干什么

    无所谓,他的命是蓝玉虎救下的,这辈子就跟着蓝玉虎了,哥仨要开饭店,贺老四觉得这主意不错,他可以当个伙计,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倒乐得在饭店里清闲度日,贺老四暗地里藏的金子比爷们儿四个的加一起还要多上不少,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了,至于藏在哪……官府,金把头,他们都找不到,更别说泛泛之辈了。

    蓝玉虎抱住巧儿,许诺的家业,可算挣回来了。

    「傻子,俺要你就够了,当初俺就没想着让你淘金去」巧儿笑着不住地抹眼泪,一旁的三个单身汉子羡慕嫉妒,索性一齐起哄到:「蓝老三!俺把金子都给你,换你媳妇成不?」「你就是把老金沟都给俺,也不成哩!」蓝玉虎抱起巧儿,凌空把巧儿悠起好几圈。

    蓝玉虎用那笔钱盖了屋子买了几亩地,剩下一小堆就当老本,蓝家起了五间屋一个堂屋——蓝家一家总共三口,剩的两件屋子是给叶家父女留的,日后老烟叶子年迈干不动活儿,蓝家给他养老,蓝家永远有叶家人的褥子,桌上永远有叶家人的碗和筷子,只是老烟叶子坚持还住在土屋,毕竟那几间房起了也才没几年,等住旧了住破了,到时候你们蓝家想拦俺都没门儿!这年过年格外热闹,蓝家三口,叶家两口,周家三口,外加三个生死兄弟,十一口人在蓝家院子里摆了一大桌酒菜,几家人乐乐呵呵,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地过了个整年,蓝玉虎从三十不断顿地喝到十五,五迷三道地差点把小陈当巧儿给睡了,巧儿过年忙里忙外,一会把这个搭进屋里,一会又到厨房三炒两煎,喝完一轮,桌上的人全醉了,屋里的倒醒了酒,又火炽炽地张罗起来,巧儿忙了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可也高兴,蓝家怎么着也算在东北混整了,混出个人样了,三家的好日子,以后过得一年还要比一年红火。

    这年蓝玉虎和贺老四,老李,小陈,四兄弟拜了把子,按年齿序,贺老四行大,老李行二,蓝玉虎是老三,老疙瘩就是小陈,随着蓝玉虎后来在奉天城的逐渐发迹,周围人都要尊称蓝玉虎一声蓝三哥,随着时间流逝,蓝三哥也就成了蓝三叔。发布地址: <ref="http://www.kanqita.com" target="_blank">www.kanqita.com</a> 收藏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