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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老马失途

    2023年5月15日

    字数:33,092字

    第五章

    九四年中秋雷、雨简直痛得快要死掉了!。

    还以为最多只是跟那个一样疼,真是自讨苦吃,还被她们嘲笑,昨晚哭着喊着「我不生了」,受那么大罪结果就换来这么个小东西。

    这个小东西怎么这么丑啊,婧姐说很快就会长开,可还是皱巴巴的好丑啊……。

    肆虐三天的惊雷已经到了尾声,天依旧阴着,广播上倒是确定将要放晴,户外被整个浆洗了一遍,水泥地上满是泥印。

    集合的哨音此起彼伏,医疗部调走了一半,听说附近出现了塌方和泥石流,更远的地方还发生了溃堤。

    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院子里的孩子们也没趁着雨停跑闹,除了集合起来跟车离开的,其他人彷佛被遗忘在一个个小角落,连午饭都人没送。

    最后还是婧姐托人送来几块月饼,才想起今天是中秋。

    月饼是提前做的,当时还说好热热闹闹过个节,毕竟大家都回不去家,没想到……。

    小桂替婧姐给我传话,最近灾情严重,等阵子过去了会帮忙联系。

    孩子父亲是谁只和婧姐坦白过,但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多提,尤其是同样从镇上来的小桂,比我还要兴奋,恨不得变成之前故事里的女主角亲身经历一遍。

    然而惊心动魄之外,是无人触及的无奈,灰姑娘变不成公主,依旧在拼命挣扎,骑士和王子反抗不了命运,只能选择流浪。

    也不知道哥怎么样了,虽然挺对不起的,但给他添了个儿子应该会高兴的吧?。

    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探亲假回来看看?。

    还没跟他提过这个事啊,这小东西真是又丑又麻烦……。

    九四年十月一日晴小东西偶尔会睁开眼睛,尽管没有焦距,还是会随着光亮微微转动。

    小东西很少哭,每次都因为饿了要喂奶,一哭起来就不停。

    真是的,谁叫你出生得这么早,妈妈也需要发育啊。

    部队的配给没有这么小孩子需要的奶粉,还是婧姐托人专门送过来的配方奶,相当精贵,两罐抵半年工资补贴,却只够小东西喝两个月的。

    驻地里虽然也有几岁的孩童,但这小东西却不折不扣是部队里降生的第一个生命,虽然喝不到充足的奶水,其他方方面面一点不缺,甚至还有一个手工制作的婴儿床,床上堆满了大孩子们对这个弟弟的友谊。

    普天同庆的日子,欢乐是主旋律,我对着小东西,「过两天就能找着爸爸了,想不想自己告诉他啊?。」

    破天荒,他头一次「呜——呜——」

    地哼了起来。

    九四年十月三日阴每一次,每当我以为,生命应该就会这样继续下去,虽然并不华丽,也绝谈不上幸福,可总归有一点点,即使再少,也是能让我抓住的,能让我心安,甚至能给出一丝丝期盼,然而它又一次旋踵而至,把一切搅弄得支离破碎,只留下不知够不够再次拾取拼凑完整的勇气。

    九四年十月十日恍惚了好些天,一直与小东西躺在一起,也成了被照顾的人。

    今天婧姐来过一次,看看小东西,也劝了两句,可我还是听不进去,有时候对上小东西明亮无辜的眼神,我总会后知后觉地擦干眼泪。

    身上的罪孽已然快要承担不起,如今复又沉重千钧。

    多年以后,到时我究竟如何开口?。

    告诉这个小东西,他的降生是我的错误,是我任性、自私的产物?。

    甚至还为此葬送了他的父亲?。

    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有以后。

    夜半惊醒,耳边是小东西微弱的哭声,仅有的理智让我先检查贴身的尿布,依旧温暖干爽,习惯性地解开扣子,可是自那日起早已消瘦见骨,哪还挤得出?。

    这些天都是她们轮流给小东西喂的奶粉,当下也顾不得哭声下床准备去。

    小东西费力而香甜地嘬着奶嘴,明明还没长开的眉眼却彷佛显出军哥儿的模样。

    刚才惊起的梦里,他远远地打量被抱着的小东西,憨憨地回应,「呵呵……。挺好……。还是个带把的……。挺好……。「继而踌躇,」

    那个……。

    妹子,哥得先走了,你得好好的,把他带大……。

    哥先走了……。

    「任凭我如何加快脚步也追不上。瓶已空,小东西仍无意识地嘬着嘴唇,发出「叭」、「叭」

    的声响。

    忽然,泪如泉涌。

    九四年十一月二十阳光甚好,带小东西出门见风,小脸像软乎乎的玉,被小桂轻轻一戳就显出淡红的印,被我好一通责怪。

    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可我把所有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他,我的生命,也只有这一个意义了。

    小东西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流畅的风,和煦的光,鲜艳明亮的世界,挣扎出小手举在空中划动,面对楼外挺拔的松树目不转睛,任谁来逗弄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握住他微凉的小手,重新塞进袖子里,贴住肉乎乎的脸蛋,无辜清澈的眼里倒映出我的眼眸。

    在他耳边轻轻「叭」

    了一声,小家伙转过头来,学着「叭、叭」

    地嘬起嘴唇。

    那晚过后,我彷佛走了出来,婧姐她们都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远没有那么坚强,可是命运强加的不幸,唯有对小东西寄托双倍的信念才得以支撑住。

    「快快长大吧……。妈妈就靠你了……。」

    被紧紧搂在胸前,唯有此刻他才不会吝惜纯真的笑容,「咿咿呀呀」

    地眉开眼笑。

    这一刻的成就与满足,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尽情从笔尖倾诉的。

    然而任凭路过的小桂如何逗弄,小东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惹得她老大不高兴,「阮晴姐,这小东西怎么就只对着你笑啊?。我还给他换过尿布喂过奶粉呢。」

    「真是小没良心的……。」

    接过小家伙的时候,屁股上还被小桂轻轻拍了一下,看得我眼角下意识一跳。

    「回家打你自己儿子去……。」

    我没好气地怪她。

    小家伙不爱笑,或者说只有感受到我的喜悦,才会对着我笑,被别人抱住了也不认生,就皱着小眉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盯着人看。

    哼哼,真不愧是妈妈的乖儿子,对妈妈一个人好就够了。

    抱回屋,小东西没一会就打起了瞌睡。

    快快长大吧,妈妈就靠你了。

    九五年春节雪晴积雪被车轮轧得咯吱咯吱响,小东西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透着红晕。

    入冬前小家伙病了一场,有些咳嗽,喝了两天添了蜂蜜的药。

    由于他父亲的缘故,婧姐帮忙申请的许多其它东西很快就批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遗泽」。

    可我到底怎么和芳姨解释?。

    整整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到了家也没有答案。

    别人家门前的大场地上还残留着爆竹红纸,尽管隔着寒风,依然能感受到一片新年气息。

    而老宅却是大门紧掩,无比冷清。

    「谁呀?。」

    几月不见,父亲头发已经变得灰白,背也有些驼了,可家庭的重担还不允许他弯腰。

    「闺女?。」

    他呆住了,下意识浮现出惊喜的表情,「你这是……。你怎么回来了……。」

    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他,我进屋看了一眼,弟弟身子弱,整个冬天几乎没怎么离过床。

    窗外的路上隐约传来少男少女的嬉戏声,心中一阵疚恨。

    直到父亲问起我抱着的小东西,我告诉他,这是我的儿子,和军哥儿的,以后再有人问起我,就告诉他们我已经远嫁外地了。

    预想中的责怪没有出现,甚至反而感受到父亲的欣慰与解脱。

    远处开始有人张望,父亲让我走,免得再受非议和计较,我匆匆塞给父亲一封红包,里面是我这段时间存下来的所有的钱。

    虽然并没有多少。

    「去看看你芳姨。」

    离别前,父亲告诉我,芳姨的丈夫,郝叔,接到军哥儿牺牲的消息后,因为着急往家里赶,出了车祸,没了。

    我……。

    我……。

    我哪还有脸再去看望她啊!。

    最后我还是去了,芳姨住所一片破败景象,所幸屋子并不漏风,看起来有修补的痕迹,应该少不了父亲的接济。

    这不是恩,是父亲在替我还的债。

    面前双目已失的孤寡老人,短短的时间丧夫丧子,曾经疼爱我的长辈变成这个模样,我只能勉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走调。

    怀里的小家伙彷佛也懂得我的心情,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想要安慰我。

    我把小家伙抱到跟前,告诉她,小家伙姓雷,叫雷宇。

    「好……。好……。」

    念叨过后,芳姨同样让我走,不要挂念,离得远远的,再也别沾染这里的腌臜事。

    回去的路上,小家伙精神得很,已经学会「mA~」、「mA~」

    地呼唤了,一直在尝试互动。

    陪小家伙玩闹一会,引他发出了最为清脆的笑声。

    婧姐问我什么打算?。

    当然是让这个小东西平安快乐地长大啊,还能别有什么所求呢?。

    九五年元宵直到今天才从小桂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在我回家探望的当天夜里,芳姨选择用一场温暖离开了这寒冷的孤零零的人世间,而父亲也没有让我知道。

    更让我难过的是,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伤痛欲绝,好似心里已经做过了预想,甚至隐隐为她感到解脱。

    我问婧姐,是不是真的万般皆苦?。

    她说谁都有不容易的地方,但凡有所求就难以避免。

    可为什么唯独我的不幸那么多?。

    她答不上来。

    九五年清明小雨没办法回去,我坐在门前默默哀悼,小家伙趴着我的膝盖站在地上,揪着衣服玩。

    回过神时,小家伙正朝我伸手求抱抱,嘴里已经能清楚地喊「妈妈」

    了,我的心又一次轻易地化了。

    尽管有时会很累,很麻烦,但每一次听到他的呼唤,感受带着淡淡乳香血脉相连的气息,被他全无保留的依恋时,一切都是值得的。

    抱起来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引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嫩乎乎的小手捧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水迹被他胡乱地涂抹。

    小东西你知道吗,当你来到妈妈身边的时候,爸爸走了,再也见不到啦……。

    九五年八一小东西真黏人,会走了以后到哪都要跟着,一段时间看不到人就开始哭,哼哼哒哒的,不吵不闹,也不要别人哄,就是看着怪可怜的,看到我就委屈巴巴的,每次都让我又新疼又想笑,这小性子活脱脱该投成个小姑娘。

    婧姐给了消息,最近会去一趟,可以带我去见……。

    连「最后一面」

    都算不上的一面,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座碑。

    之前的几次一直没跟着去,到底是因为小东西太小经不起颠簸,还是在逃避呢?。

    或许直到先在,未尝不是还在欺骗自已,只要没有亲眼看见……。

    哥,对不起,我好想你……。

    九五年八月十三晴哥,小家伙在车上就睡着了,早上起得太早,回来快深夜了。

    今天阳光很好,婧姐带我和小家伙去看你。

    尽管这么久才去见你,你舍不得怪我吧?。

    照片上的你那么精神,班长想把相册交给我,可……。

    对不起呀,哥,就让妹子再跟你任性一回吧。

    我还给班长了,好怕以后不经意看到了又伤新起来,谁叫我,还是那么胆小长不大呢。

    你肯定不忍新见我流泪吧?。

    只是,芳姨她……。

    我知道你们不会怨我,可你们应该怨我的。

    下辈子我给芳姨做女儿,好不好?。

    我们还是一家人。

    只不过,我先在肯定不能来陪你啊,还有个小拖油瓶呢。

    哥你放新,小家伙会平平安安长成男子汉的,跟你一样顶天立地。

    好啦,该陪小家伙睡觉了,哥,还像从前一样,继续保护我们吧。

    九五年八月二十教会小家伙说「爸爸」

    了,可又能喊谁呢,实在没法指着照片上的人跟他解释。

    还好这里的大家都很友爱,没有嘲笑,没有歧视,哪怕一个不好的字眼小家伙都没听到过。

    提起小家伙的时候,别的父母总会用「英雄的宝宝」

    来教育他们的孩子,我该感到骄傲吗?。

    我宁可不要这份荣耀,只要你能回来。

    九五年中秋哥,今天大家还一起给小家伙过了生日,竟然有一份小小的生日蛋糕,比以前你给我的那一份都更好看,忍不住替小东西吃掉了奶油。

    哥,别怪我抢你儿子蛋糕,小家伙还小,会容易拉肚子吧?。

    一年了,小家伙很乖,不哭不闹不争不抢,大家都很喜欢他,都紧着最好的东西给他。

    婧姐还说,等过几年,医院建成了,把我调过去,小家伙也会送到市里的学校,听说以后能进全国最好的大学。

    我连镇子都没出去过,实在没法想象,但肯定会非常优秀、风光吧?。

    等小家伙出息了,一定多去看你,说不定,那时候我也会去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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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保佑我们吧。

    九五年十二月七日小桂告诉我,她跟青林表白了,真是个胆大的丫头。

    那个腼腆的小伙子,老是挨小桂的欺负,以后一定会被她欺负得老老实实的吧。

    小桂实在喜欢模样秀气的小家伙,总是问我生孩子的那个事情,这我哪说的清楚,反正怀上的时候辛苦,生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再之前,哪看得清,反正也挺疼的就是。

    还问什么几次才能有小宝宝,要死了,这妮子,什么都敢问。

    九五年二十九今天小桂带青林回她家了,不过明天三十青林还得赶回去,几十里地来回跑,真是够折腾的。

    小东西快一周岁半了,已经可以自已走得稳当,不用人牵着,总要跟在我后面,有时候转个身都会把他碰倒,可小家伙就自已爬起来小大人似的拍拍胳膊。

    这个聪明的小东西,动作学了个十足,可压根就没拍到位置上。

    下午,院子里留下的人合了一张「全家福」,托小家伙的福,我跟他还单独照了一张,待会贴上。

    九六年初一今年没机会回家,不过父亲来信说一切安好,寄回去的东西都有收到,小平的状况也稳定,还让我别回回都寄那么多,得给我自已和他外孙留点,特意强调别回去,全村人都等着看笑话,去年没看成,以后一定得补回来。

    人新人性何以至此呢?。

    不过大院里的大家都是很好的,曾经天真烂漫将一切宠爱、艳羡和赞没看作理所当然,经历过如此不幸,才明白这些弥足珍贵。

    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记住了,我让他像对我一样对待婧姐,亲近、信任,将来有能力是要还的。

    于是小家伙开始第一次向除我之外的别人求抱抱,可把婧姐高兴坏了,抱了好久不舍得松手。

    真羡慕婧姐的气质,自信,温柔,比我更像一个母亲,有时候看着我跟小家伙的合照,反而像是姐弟。

    晚间的烟花映亮了窗彤,小家伙停下了自言自语,爬到床头,一如往常打雷时,我和他互相捂住耳朵那样,小手捧到我脸上,整个小小身子都摔在怀里,对我说,「妈妈,打雷,不怕……。」

    他多只会说两个字的迭词,却清晰地表达出,婴儿对于母爱不掺杂丝毫杂质的回馈和挂念。

    稚嫩的嗓音瞬间击穿我毫无防备的心房,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成为母亲后第一次因为感到幸福和骄傲而流泪。

    「妈妈,不哭,不怕……。」

    给他套上小袄,来到门外,我们头碰着头,呆呆地望着明亮的火星正窜天而起,在雪后干净的夜空中释放出璀璨耀眼的火花。

    九六年六月十八明明已经过了哺乳期,前边却一天天感觉涨涨的,尽管小家伙想要也没有奶,婧姐说我也还在长个子发育,从前的衣服都快穿不下了,忍着心疼给自己添了一件新衣服。

    余光尽是惊艳的目光,如果没有小拖油瓶,此刻我该是像小桂一样吧,如众星捧月。

    哥你曾经说,配得上妹的人,凤毛麟角,可是比这份美丽更让自己骄傲的,还是小家伙啊,哪怕从今以后这份美丽再也无人欣赏又如何呢?。

    婧姐问我,想不想再找个人?。

    我想了很久,也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然而就是不想,只有和小家伙在一起,我才能摆脱若有似无的阴影感到轻松,才会对明天充满幻想和期望,想要更好的生活。

    小桂都吃了我的醋,羡慕我简直让人见到就走不动道,带着青林来见我,青林红了脸说不出话。

    小桂问青林她和我那个漂亮,青林都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惹得小桂回去掐了他一路。

    真是老实,哄女孩都不会。

    尽管在年龄上他们不见得比我小,可已然成为母亲的我看待他们就好像长大后的小家伙,结果就是再五大三粗的大小伙面对我时都不自觉低眉垂眼,尊敬而温顺。

    可是,不论是美丽而骄傲的,或者知性温柔的,其实都不是真实的我,因为小家伙,我到底应该、渴望成为什么样的呢?。

    九六年七夕婧姐告诉我,我被相中了,对方的身份是政委,不到而立,因为工作来过这里几次,了解我的情况后也是极为敬佩,承诺会视如己出,只要能再有一个孩子,这一条也只是应家里长辈的要求,毕竟传宗接代大过天。

    我第一反应只觉得有些,想笑。

    最终还是决定见一面,把话说清楚,彻底打消婧姐的这方面的关心和顾虑。

    临行时,我依然抱着小家伙,婧姐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可面对我坦然坚韧的眼神,她叹了口气明白了。

    赵政委给人的第一印象其实很好,温和健朗,沉稳直率,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也还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可是比我大了将近十岁!。

    就算,就算……。

    也应该找年轻些的吧?。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可也只能是幻想了。

    话说开了,也没什么值得耽搁,回去的路上,婧姐对我,半是责怪我的任性,半是怜惜。

    未来再怎样还能更加不幸吗,只会越来越好的吧,至少,只要和小家伙在一起,就美得像梦一样了。

    九六年七夕之后今天小远回去升初中了。

    初中毕业,在这里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无论是对小孩还是家里,都是值得夸耀的事情,然而对有些人而言,却如学会走路一样自然,彷佛本该如此。

    每年的寒暑假小远都要在这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不仅因为婧姐,还有很多小伙伴的缘故,况且乡村的树林、田野、湖泊总要比坚硬的水泥来得更为神秘而有趣。

    带小家伙是带,带一群也是带,一群小屁孩被各自的父母半赶着送到了院里,而我不时教会两个小游戏都能让他们乐此不疲地玩上一整天,摘西瓜,挖田薯,掰苞米,喂仔鸡,钓虾,网鱼,蒙眼捉迷藏……。

    也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后来的迫不及待心心念念。

    每年这段时间都是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纯净、清澈的欢声笑语不断响起,路过的大人都忍不住微笑浮现,而身处其中的我就更轻愉了。

    临别时一个个都依依不舍,除了不想分开的小伙伴们,还有一个「经常带他们玩的漂亮姐姐」。

    听到小远喊出「姐姐」,我竟有一瞬间的恍神,好像弟弟就站在面前,能跑能跳、健康活泼。

    我摸摸他的头,把他轻轻搂在肩膀上。

    「姐姐,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弟弟。

    九七年又是新的一年小远匆匆拜了个年就回去了,几月不见窜了一截,都到我的下巴了,临走时还有勇气给我一个拥抱。

    也真难为婧姐没法和儿子待在一起,可能这也是婧姐对小东西的事情这么上心的原因之一吧。

    小家伙今天一直闷闷不乐,没精打采的,问也不说,早早地睡了。

    九七年初六生活又回到了它原本不温不火的样貌。

    这几天小家伙还是一副有些难过的样子,经常要抱,小手把我搂着,埋在怀里也不看我,要知道自从会走以后他总爱自己走路的。

    我问他,「宝宝,怎么一直都不高兴啊?。」

    小家伙皱着乌黑细细的小眉毛,有些委屈地与我对视,但还是难为的表情。

    「宝宝,你要是不说,妈妈也会伤心的……。」

    我眉毛一垮,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对付小家伙用这招无往而不利,他这才断断续续地答话,理由既让我哭笑不得,又让我心疼。

    原来从今年记事起,有很多小孩分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母爱,尤其是我指导他们玩耍时眉飞色舞的神情,小家伙知道自己太小和大孩子玩不到一块,就默默在一旁牵着我,小脑瓜子里纠结难过。

    说到这里已经开始抽抽嗒嗒,还把其他人打趣说给我找男人的话当真,问我以后是不是就只会抱跟别人生的小孩不要他了。

    我的心已经碎了开来,而后融化成水,最后又渐渐塑成了小家伙的样子。

    「啪、啪、啪」,一连串的吻落在了小家伙的脸上,手中用力得像是要把他揉进我的心房里。

    至此,小家伙也不再难过多疑,咯咯笑着用手「抗拒」

    我的吻,直到累了才停下这亲昵的游戏。

    小家伙陷入沉睡,而我则陷入沉思,该如何小心翼翼他保护敏感的心灵?。

    九七年四月十二花姐们又在逗他,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妈妈才不会不要我,还回头看一眼向我确认。

    可小孩子哪能辩过大人,尤其还是女人,她们又用「熊脯大的女人都嫁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

    的道理,或者说歪理来误导小家伙。

    他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好像熊大大的女人都送孩子来院子里玩过,确实没法反驳,本来能利索地说话结果急得结结巴巴,回到了刚学会的程度。

    「妈妈……。不嫁……。妈妈……。我的……。」

    我还在安慰,花姐又逗他,「那你妈妈以后总是要嫁人的,怎么办?。」

    「别听她们胡说,妈妈不嫁人,永远都跟宝宝在一起……。」

    「你妈妈骗你的,早晚有一天,她会嫁给别人,再生个小宝宝,就不要你了。」

    这就是大人的恶趣味,小家伙皱眉苦思,小脸越来越垮,眼看就要哭了。

    「阿姨有办法让你妈妈永远不会有别人的小宝宝,想不想知道啊?。」

    小家伙头点得飞快。

    「等你长大了,让妈妈嫁给你,她不就永远都不离开你了?。」

    这都什么歪理啊?。

    在花姐的「循循善诱」

    下,小家伙在怀里转过身,眼巴巴地乞求道,「妈妈能不能不要嫁给别人?。等我长大了,妈妈嫁给我好不好?。」

    「哎呦——」

    旁边的人都来凑热闹,「小宝啊,我家丫丫还说要等你长大娶她做老婆呢……。」

    「不要!。」

    小家伙把我抱得紧紧的。

    「我家丫丫以后很漂亮的,小宝都不要?。」

    「不要!。我妈妈最漂亮!。长大以后我只娶妈妈做老婆,别人都不要!。」

    这番豪言壮志惹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就连我都忍不住,把小家伙抖得一颠一颠的。

    「妈妈……。」

    小家伙责怪又倔强地望着我。

    我只好忍笑敷衍他,「好好好……。」

    众人散尽,小家伙还是闷闷不乐。

    「妈妈刚才没说真话——每次我都能感觉到妈妈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那宝宝要妈妈怎么说?。」

    「妈妈要等我长大,嫁给我,然后永远都不要走!。」

    「妈妈永远都不走,可是,妈妈是不能嫁给儿子的。」

    「为什么?。」

    跟小家伙解释他也很难理解,「你长大了妈妈就老了不漂亮了,到时候会有别的人嫁给你。」

    「妈妈永远都不会老!。」

    哪有人不会老呢?。

    「妈妈保证不会走,这总行了吧?。」

    是不是小孩子的思维要么极度联想跳脱,要么轴得只认死理?。

    小家伙还是小声坚持,「妈妈嫁给我,永远都不走……。」

    实在磨不过他,「好,不过宝宝要快点长大,不然妈妈老了就不漂亮了。」

    小家伙在我脸上「吧唧」

    亲了一口,捧着我的脸凑得近近的,「妈妈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这是天底下最动听的赞美。

    九八年二月初二小家伙收养了一只比他更小的家伙,三个月大的棕色的小狗,取名叫贝贝,走到哪里都会把它抱着。

    小家伙乖巧得让人心疼,许多次,忙完之后,就见到小家伙面对落日的余晖,面对枯败的树木,安静地立在门口,有时累了会搬出自己的小靠椅,脚尖在地面一划一划,小声地自言自语。

    偶尔,我也会想着为了小家伙,是不是应该找个人,一个人实在没法长久地陪伴他。

    然而,小家伙讨好般地说,「我只要妈妈,我会乖乖的」,我还能做什么呢。

    看见我回来,小家伙一只手撑着椅子

    ,踮着脚站到地上,才迈着小步子奔跑过来,眉眼漆黑、皮肤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直到抱住我的小腿,才仰头脆生生地喊道:「妈妈!。」

    每一次,温热的暖流总会冲刷疲惫、寒冷的身心,焕发出自信和活力。

    我将一只棉布包裹的小狗递到他跟前,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在我面前终于表现出了天性。

    小家伙没有玩伴,寥寥几样小玩具早已被收在墙角许久不曾翻动。

    他从来不说想要,唯恐加深我的负担。

    见过我紧张难受的样子,小家伙从来不乱跑,不玩水,离我告诉他的危险远远的,安安静静、慢慢吞吞,待在我抬眼可及的范围内。

    别的小孩疯闹而过,他眼里的渴望都藏不住。

    我竟从三岁的小家伙身上感受到了孤独。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的母亲。

    面对手忙脚乱、喜上眉梢快活得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的小家伙,我终于松了口气。

    在我的指导下,小家伙亲手把他穿不上的破旧衣服垫在木箱里。

    这里再不会有别的小生命降生,小家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的衣服大多也是别家送的旧衣裳,一年到头才添件新的。

    我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所有的努力只能保证小家伙营养不短,能够茁壮地成长,就再也没有别的。

    夜晚,陌生的环境让小狗一直不安地呜呜咽咽,小家伙轻轻唤道,「妈妈……。」

    「怎么了?。」

    「能不能把小狗抱到床上来?。」

    小家伙很少主动提要求,我没有直接回绝,「为什么?。」

    「它没有妈妈,好可怜……。」

    我的心融化了,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过只能放在我这边,用布衣裹着,而神奇的,它也不再叫唤。

    九八年七月十六随着汽车颠簸的声音停下,院子里又热闹起来。

    「姐,我回来了!。」

    这是小远。

    「姐姐好!。」

    「姐姐!。」……。

    这是以前的一群小不点,当然现在其中有的都快赶上我了。

    「妈妈……。」

    小家伙抱住了我的腰。

    「嗯?。」

    「抱……。」

    抱着小家伙,我跟一群大孩子们说笑,听着他们诉说离开后各自的故事,没一会就感到手臂发酸,毕竟小家伙已经有我大腿高。

    放下小家伙,却被小手拉住。

    「宝宝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

    小家伙吞吞吐吐,眼睛还不自主偏向一旁,「妈妈能不能……。不要抱别人?。」

    顺着他的目光,才明白刚才为什么小家伙一直都有意无意看向小远,原来是我对小远的亲昵让他感到威胁和嫉妒。

    我哑然失笑,「好好好,以后妈妈就只抱你,别人谁都不碰,行了吧?。」

    小家伙却彷佛做错了事情般,小心翼翼地拉着我,让我揪心得不行。

    「你永远都是妈妈最爱最疼的宝宝,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你,除非宝宝想把妈妈丢下。」

    「放心吧,妈妈,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九九年三月十日过段时间就要和这里作别,婧姐说医院已经装修好,整个医疗部门到时候都会搬过去,有不愿离开的也会就近安排,可是小家伙还小,离学龄还有两年,离开家乡去到陌生的环境能不能习惯?。

    外面依旧寒冷,小屋内却是淡淡的温香,小家伙午睡醒来正靠在床头望着门口,等着每天这个点我都会回去。

    穿好衣服,我问他,想要离开这里去城市吗?。

    他却问,城市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于是我把曾经的那群小伙伴的描述讲给小家伙听,更大更高的房子,一眼望不到顶,更宽的大桥,川流不息的汽车,还有整齐的学校……。

    「妈妈,我们去城市里,那些东西都会有吗?。」桃花影视: thys11.com 男人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