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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11月10日

    第二十章·无非浪子与游侠

    “就说昨日,赵楼主入百揆庄,须知他向来不入赌坊,许是那美娘子的足底,遭了殃。”

    赵尽欢刚进茶楼就听到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着自己的故事,不免暗自发笑,想不到自己已有资格被说书人拿去写故事了。

    他与众人寻了个空桌就坐,点了壶上好的龙井,然后学着那些江湖好汉把几块银两往桌上一拍。这些银子是昨日刚从钱庄里取出来的,大部分用来作红绡姑娘的入场券了,剩下的这些自然作为日常开支,很大的一笔开支。

    小二拿着银两习惯性地一掂,动作顿时一愣,而后又笑着吆喝道:“好嘞,给客官上茶。”

    他们几人坐在茶楼里,听着与赵尽欢有关的评书,倒是说不出的奇怪。所幸还没人将他们认出。

    苗蓁蓁忽然凑到赵尽欢身边,指着角落里一人,说道:“那个人好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赵尽欢望去,只见一男子独坐一角,其相貌不凡,却身着粗布衣裳,桌上摆着一把古朴的黑色铁剑,喝的茶叶倒是一点也不便宜。

    “昨天你进百揆庄之后,这人一直在我们身边转悠。”楚飞雪说道,“你们欲仙楼的?”

    “侮辱谁呢。”赵尽欢白了一眼,“我们欲仙楼的谍子才不会用如此低劣的跟踪术。”

    “奇了。”柳江雪淡淡抿了口茶。

    此时说书先生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卖出个关子:“诸位有所不知,近日这江湖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茶客们原以为只是个讨钱的手段,无人放在心上,可接下来听到的消息却令他们连茶也喝不下了。

    “太湖五义前些天惨死于太湖的一艘游船上;天泉剑阁少主死于一青楼内;青羊观的女道士死于乡途……”说书先生像报菜名一般说上一叠名姓,而后品了口茶,悠悠一吐,“这些人的死状完全一致。”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雷霆一般的攒动。一间茶楼顿时炸开了锅。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正在斟茶的赵尽欢将茶水洒了一桌。这些消息他并非没有得到,可当说书人将这些消息一齐说出时,他忽然发现了那些人的共同点——他们都参与了百宗截江一事。

    一旁的小二连忙来擦拭着桌上的茶水,赵尽欢平息内心的震撼,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角落里的那名剑客。

    便在这时,一道倩影拦住了他的视线,抬头一看,正是玉心阁的邓歆。想那日,邓歆脱去鞋子,一双穿着墨染山河丝的小脚站在竹竿上,慢慢飘向赵尽欢的船只,后来靠柳江雪的计谋使她脚心发痒,这才落水。

    今日再见,她穿着依旧干练,由一根金丝束腰捆着一袭墨绿袍子,双手穿戴玉丝手套,遮住半个手臂,双腿穿着黑色丝质长袜与玉丝外裹的短靴。

    “邓姑娘,我们见得比预料中早了些。”赵尽欢让出一截长凳,“请坐。”

    邓歆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坐在赵尽欢身旁,道:“没想到赵楼主真在这里,也算缘分,那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可以把茶水喝出酒意,更想不到此人是一位长相稚嫩的姑娘,玉心阁的弟子。

    柳江雪开口问道:“姑娘不应该在玉心阁吗?”

    邓歆将嘴巴一抹,道:“我正是受阁主所托,特来邀请诸位前往阁中一叙。”说着,她从兜里翻出一团黑色的丝织品。

    柳江雪和楚飞雪双目瞪大,因为她们看出这丝是玉心阁的墨染山河丝,其丝质地轻盈,极软却又极其坚韧,更有刀枪不入,水火不伤,百毒不侵的效果。传说是用玉石炼制而成,更是玉心阁的独门秘法,仅一小截丝线就价值不菲。

    赵尽欢也双目瞪大,因为他看出这些丝织品都是袜子。于是他如饥似渴地盯着这些黑色丝袜,又如狼似虎地打量着楚柳二人。忽然双腿一疼,原来是她们二人不约而同踢了他一脚,令他轻叫一声。

    邓歆见赵楼主兴奋得叫了出来,也不禁心生欢喜,“看来阁主所言不差,他说赵楼主一定会喜欢这些。”

    “喜欢,自然喜欢。”赵尽欢笑得合不拢嘴,“我等受玉心阁之邀已荣幸至极,怎的还送如此珍贵的见面礼,实在是……破费,破费。”他忙将丝袜叠好,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

    邓歆不以为意,只继续道:“玉心阁里此地不远,赵楼主若无其他事,可随我一同入阁。”

    “即刻启程?”赵尽欢问道。

    邓歆说:“求之不得。”

    ……

    赵尽欢等人一路跟随邓歆,这女子倒是一点也不怕生,一来二去跟各位都开始互称姐妹了,于是身为话匣子的赵尽欢反而格格不入,被发配到车厢外当车夫。

    车厢内的欢声晏语伴了一路,而那位坐在茶楼角落里的剑客也默默跟了一路。

    赵尽欢实在猜不清他的意图,也不愿主动去询问,而这剑客也只是远远跟着,没有丝毫别的举动。

    奇了。柳江雪先前的评价又冒在赵尽欢的心头,除此之外他很难去形容如此愚蠢的行径。

    玉心阁的确不远,他们已然见到其轮廓。玉心阁不是一座阁,就像凰鸣楼也不是一栋楼,不过比凰鸣楼要夸张些,这里是一座小城镇。

    此地的建筑风格极其华丽,屋檐及梁柱上都施以金纹,其金色明而不亮,非但不显浮夸,反倒添了几分厚重。至于螭吻则是由玉石砌成,也不知有没有哪位英雄靠偷这些螭吻而发家致富。

    难怪陛下要收编江湖,这样下去可还得了?

    车轮缓缓轧过大道,两边是各式的玉石铺子以及络绎不绝的顾客。这铺子的顺序也极有讲究,最靠外的是璞石,随着接近玉心阁中央,逐渐发展为精致的玉块、加工后的玉首饰、玉碗玉箸、大块的玉摆件,到最后拉着帘子不让凡夫俗子看到的珍宝。

    “我们玉心阁分为武阁与商阁,武阁习武,商阁经商,看到后面那座山了吗?”邓歆做起了向导,指着远处的一处小山,“上面有极多的玉矿,全靠商阁组织弟子开采,我也去捡过不少石头,只可惜都不是玉石。所以我不适合商阁,就一心在武阁习武了。”

    “我看未必。”赵尽欢侧过身,笑道,“凭邓姑娘的品性与口才,一定能把璞石卖出美玉的价格。”

    “赵楼主谬赞,这种麻烦事我可懒得做。”邓歆说,“快些吧,阁主应该在殿内等着呢。”

    赵尽欢一扬马鞭,重重一抽,车轮滚动声立即大了许多。那位粗布衣裳的剑客也加快了脚步。

    他们随邓歆进了武阁,玉心阁的核心,闲杂人等是绝对无权涉足,于是那位剑客也远远留在了门外。

    在武阁内一番辗转,又上了许多的台阶,最终来到一间大殿。殿内陈设极尽奢华,就连门框的一块玉石都价值连城,甚至那些随意嵌在桌案边、茶壶上的玛瑙翡翠都千金难换。

    一位身形富态,双眼眯微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起身相迎道:“赵楼主一来,倒让我们整个玉心阁的玉石都黯然失色了。”

    赵尽欢回敬道:“正是您这位阁主的存在才让玉心阁蓬荜生辉呐!”

    玉心阁阁主,明永法朗声大笑,说:“早闻赵楼主舌灿莲花,果真令明某自惭形秽啊。”

    “哪里哪里。我连邓姑娘都难望项背,哪里能与阁主大人相比。”

    邓歆此时向前禀报道:“人已带到啦,阁主。”

    “好好好。”明永法招呼邓歆坐在自己身旁,“整个玉心阁也就你请得来赵楼主咯。”

    赵尽欢坐在阁主对面,说:“即便邓姑娘不请,鄙人也是不得不来的。”

    明永法一愣,又哑然失笑道:“哈哈,是了是了。赵楼主在江湖上一路过关斩将,煞是威风啊。”

    苗蓁蓁无奈地撇了撇嘴,又到了她听不懂也不愿听的,大人物之间的机锋,她呆呆坐着,神思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赵尽欢和明永法在那里倒转了多久,逐渐变成了她能听懂的语句,只听得赵尽欢发问:“玉心阁可愿归顺朝廷?”

    明永法端起身边精致的陶瓷茶杯,慢慢掀开杯盖,在翡翠般的茶水上拨了拨,轻轻嘬上一口,再缓缓放下。大殿随着他的迟缓与沉默变得冰冷,又变得有了些火药味,好在他只开口道:“明某想先问赵楼主一些小事。”

    赵尽欢微微抬手,示意他问下去。

    “太湖五义、天泉剑阁少主、青羊观女道……”明永法那双小眼睛似乎闪着寒芒,“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赵尽欢一方的所有人,包括赵尽欢自己,皆猛吸一口凉气,略微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邓歆反而先开口问道:“不对,阁主,赵楼主怎么会杀他们?”

    赵尽欢终于将喉头的千言万语理顺,问道:“就因为他们都来广霖江截过我?”

    “这是我在问你。”明永法面容冷峻,“赵楼主也该问问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赵尽欢觉得荒谬得可笑,“这些人虽在江南一带活动,可我要去找到他们还得费一番力气,更何况我的行踪,你们这些宗门再清楚不过。”

    “赵楼主当然不用自己去,自己去也没有什么作用。可欲仙楼的谍子却是无处不在,只听赵楼主一声令下……”明永法又端起茶杯,将杯盖在杯身一磕,一声脆响如禅寺钟鸣,悠悠回荡,仿佛涵盖了许多人的生死。

    明永法抿口茶,又继续说:“至于为什么?赵楼主此行只为收编宗门,若他们不愿归顺……或者赵楼主仅凭一己好恶,就断绝了他们归顺的可能,那么他们也就只能去死了。”

    他越说越激动:“他们虽名震江湖,却终归只是些小势力,人微言轻。那我玉心阁,便要替他们问问,赵楼主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茶杯碎了,茶水溅了一地。

    赵尽欢一直在笑,越来越大声,缓了许久才开口道:“若依阁主所言,我应该把天泉剑阁、青羊观这些地方一并屠尽,怎会只针对一个少主,一个女道?”

    “或许是没这本事。或许是一种威慑。”明永法语气又变得冷峻,语速极快,不容辩驳。

    “这么说来,我是非杀不可了?”

    “是非你不可。”明永法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殿门顿开,一群玉心阁弟子进来将赵尽欢等人围住。他们没带兵刃,但以玉心阁的武功而言,手上的丝套便是最好的兵刃。

    反观赵尽欢等人,楚飞雪没带霜月弯刀,柳江雪也没有背着弓箭,更别提还有俩不会武功的人。

    邓歆连忙起身摆手制止,又对阁主说:“难道杀人这么大的事,全靠阁主您的臆断吗?”

    明永法不紧不慢道:“我把他擒住就是为了找证据。也好教那些谍子们不敢继续行动。”

    “可……可您让我请赵楼主来,就只是为了抓他?这哪有半点道理?”邓歆急得把那双丝靴跺了无数次,转身对赵尽欢说,“赵楼主,你快解释解释呐!”

    赵尽欢此时反而平静地靠在椅子上,说:“明阁主比我自已都清楚我有多冤枉,想抓我赵尽欢的人多了去了,像阁主这般罗织一堆罪名的,倒还是头一个。”

    邓歆瞪大双眼转向明永法,可后者只是把眼睛眯得更小,而后挥手示意弟子行动。

    “抓你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我们搭上。”柳江雪没好气地站起身,想要凭绝雁宗的拳脚功夫搏上一博。可绝雁宗的拳脚功夫只供攀爬之用,哪里能用来打架,只十个回合就被拿下。

    楚飞雪借此机会把椅腿掰下一截,向身旁的弟子砍去,可那弟子仅用戴着丝套的手掌一劈,椅腿就化为碎屑。

    赵尽欢不管这些,仍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束手就擒。几双黑色的丝套向他抓来,可这时一道黑影扫过,竟将那几双手通通挡去。

    赵尽欢慵懒的神情也被扫去,他定睛一看,挡在自已身前的正是那粗布衣裳的剑客,只见他一把古朴黑剑,并不出鞘,或者说剑身本就无锋,挥砍之下竟有万夫莫敌之势。

    明永法看到那把黑剑,眼角抽动起来,忙大喊道:“赵尽欢闹事,武阁速速来援!”说罢,连他自已也戴上手套,向那剑客抓去。

    明永法体态略显臃肿,动作却是极快,可那柄古朴黑剑则是更快,没有人能看清它的轨迹,也不知是从哪个方位向自已刺来,明永法也仅靠自已的经验胡乱防守一通,才勉力一战。

    邓歆见殿内的人越来越多,急忙跑到赵尽欢身边说:“赵楼主快走吧。”说罢,她竟开始护送赵尽欢出殿。

    “邓姑娘何至于此?”赵尽欢问道。

    “你们是我拉来的。阁主犯糊涂了,我不能。”邓歆一面拦着那些弟子,一面带赵尽欢向前突围。

    便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原来是苗蓁蓁被明永法给擒了去,赵尽欢本能地往回走,企图施救,可自已越回头越是添乱。

    来支援的弟子愈来愈多,不少人从窗户翻进,大殿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剑客来到赵尽欢身边,携着他的胳膊往殿外钻,吩咐道:“快,不然我们都得留在这儿。”

    苗蓁蓁慌乱地扭动身子,但随便一个弟子都能将她按住,她眼眶微红,对接近殿门的赵尽欢等人大喊道:“快走!”

    ……

    邓歆将赵尽欢等人送出大殿之后便不再前进,由剑客一路护送出玉新阁,好在包围赵尽欢的行动属于机密,即便后来事态严重,也仅是武阁有所动静。因而一旦从殿里逃出,就没有围堵,只剩追捕了。

    众人上了马车一路飞驰,待进了一座小镇,又飞快将车上的银两和衣物等收好,拐进一处小巷,再随意去买了辆马车,来了出金蝉脱壳。这才彻底甩掉玉新阁的追兵。

    “蓁蓁她……”楚飞雪开口道。

    “放新。玉新阁的目标是我,那就不敢随便动她,也没必要动她。”赵尽欢在殿内就明白这点,可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去,又怎会真的放新?

    谁能想到玉新阁之邀竟成了龙潭虎穴,更没想到竟在他头上扣了这么大的罪名,若是流传开来,想杀他的就不止玉新阁一家了。

    不过好在他们逃出来了,还大有可为。

    至少苗蓁蓁伪装成自已的模样,去胡吃海塞欠下的债,是不必再追究了。

    他从诸多纷杂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梳理着刚才的一切,他这才再次注意到身前正在赶车的年轻剑客,问道:“多谢兄台相助,还未请教名姓。”

    “我啊?”剑客说,“我叫钱一孤。”

    楚柳二人微微坐直了身体,而赵尽欢啧啧两声,说:“这名字实在不好听。就没点什么绰号吗?江湖上总是有各种好听的绰号的。”

    “有的,他们给我起过一个,叫……”钱一孤顿了顿,“剑神。”

    ……

    “诶诶,赵楼主,别走嘛,等等。”钱一孤靠着自身的轻功一直跟在赵尽欢的马车后面,而赵尽欢却一刻不停地赶车。

    钱一孤越发不解道:“赵楼主,你甩下我又是为什么?”

    “你说你是剑神?”赵尽欢蔑了一眼。

    “他确实是剑神,无锋黑剑,不会错。”楚飞雪在车厢内默默答道。

    “堂堂剑神,跟了我好几天,还帮了我?你要么蠢得可怕,要么所图过大,无论哪种我都不敢接。”

    钱一孤一脸正色道:“我确实有事拜托赵楼主。”

    赵尽欢并不搭话,于是钱一孤只得自已说道:“我想借赵楼主闻名。”

    赵尽欢陡然停下马车,眉头皱得沟壑纵横,眼神迷离地望着钱一孤,道:“年纪轻轻就被叫剑神,江湖上无人不知,这还不够出名?”

    “不够。”钱一孤纵身一跃,来到马车车顶,“你想想看,江湖上可有流传关于我的事迹?”

    “那可多了,比如……”赵尽欢愣住了,忙掀开车帘,向楚飞雪投以求助的眼神,而楚飞雪也只摇了摇头。

    是啊,反观那位剑仙陆青溟,不仅有段缠绵悱恻的悲剧爱情,还近乎凭一己之力打散阴阳门。而身为剑神的钱一孤,却什么也没有。

    赵尽欢不禁疑惑道:“那你是凭什么被封剑神的?”

    “我也不太清楚……一开始是有人起哄这样叫,有人不服就来找我打架,打不过我,于是也这么叫,更多的人不服,打不过我,更多人这么叫……然后就,就这样了。”钱一孤像说顺口溜一样把这段话吐出来,让赵尽欢脸上的疑云愈发沉重。

    说他厉害吧,他又没做什么大事;说他不厉害,他又从无败绩。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甚至实不副名?

    赵尽欢从思绪的泥潭中脱身,说道:“那我教你一个方法,但你可别真的去做——只要现在杀了我,就一定能被广为传颂。”

    赵尽欢见这位剑神不停打量着手中的黑剑,仿佛随时就会劈到他脑门上,他不免有些发毛,然而剑神又把黑剑放下,说:“不行。你算不上坏人,我不能杀。”

    想不到他还真的思量了一番。赵尽欢长吁一声,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帮我?”

    钱一孤突然来了劲,仍是一脸正色,却仿佛有团烈焰在脸颊下燃烧,其火光从眼睛透出来。他忙坐到赵尽欢身边,侃侃而谈:“我算过了,凭你们现在的本领,根本制服不了江湖,哪怕加上我,也不大可能。所以我觉得帮助你,是最为艰难的事情,若能把此事做成,就一定能有大成就。”

    若在玉心阁事发之前,赵尽欢一定会觉得剑神小觑了自己,可刚刚若没有剑神突然搭救,他就只能被绑在玉心阁,听阁主怎么编造罪证了。

    不对,剑神帮自己就为了出名?

    赵尽欢疑惑地盯着钱一孤,又扭头看向楚柳二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钱一孤。车厢内的两位女子不可置否,只默默点了点头。

    赵尽欢见他剑眉星目,鼻骨高耸,棱角分明,本来一脸正气的模样,此时却满身傻气,傻得可怕。

    “所以你想不出比帮助我更难的事情了?”赵尽欢问道。

    “我想是的。”钱一孤说,“我曾经去天泉剑阁想要踢馆,却恰好遇上了宗门纠纷,顺手帮他们摆平后反而被奉为座上宾。我也去过祁国的天一道宗,想找老道长比武,却发现里面的道士都是极好的人,我不忍对他们动手。我也曾……”

    赵尽欢打断道:“之前江南武林组织截江,如此机会,你为何不来大展身手?”

    “是了!”钱一孤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可我的坐骑被偷了三回,等我到了渡口,你已经去明因寺了。”

    赵尽欢嘴角抽动,不知所言,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由剑神独特的思绪和戏剧般的命运摆出的怪圈。他梳理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处出口,“你为什么想要做出件大事来?”

    剑神先前侃侃而谈的模样被浇灭,颓唐道:“我来自江宁钱家,昭国所有的官服都出自我们钱家——赵楼主应该也有几件——可谓是富甲一方。家父一直想让我学经商之道,可我不会,只想习武。

    “江湖百年,诞生过无数位剑神剑仙,却只有一个钱家。即便王朝更迭,钱家依旧是钱家。便是不复存在,也依旧会被记载于史册古籍。而我们不过是些浪子游侠,钱家的金库一开,能钓上一大群……家父就是这样说的,他瞧不起我,更瞧不起我的剑。”

    钱一孤本来高大的体格似乎缩成一团,像一只落水的野猫,只默默擦拭着那柄黑剑。

    赵尽欢并未被他的颓唐所染,他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脑后,上天制造了这样的怪圈,给他送来了如此大的助力,高兴还来不及。于是拍了拍钱一孤的肩头,说:“放心,跟着我赵尽欢,一定保你比钱家本身还要出名。”

    ……

    “赵楼主啊,大晚上出来喝茶是什么成名之法吗?”钱一孤小声问道。

    赵尽欢将银子往桌上一拍,店小二掂了掂,原本惺忪的睡眼立即瞪大,而后麻利地准备茶壶茶水去了。

    “我们只是先歇个脚,深夜出行不容易被玉心阁发现。”赵尽欢神秘地笑了笑,“待会儿我们去找个帮手,一个真正的大人物。”

    “多大?”钱一孤再次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脚倒是挺大的……咳。”赵尽欢咳嗽两声,“她若是让钱家做衣服,钱家得忙活个把月。”

    “是……殿下?”柳江雪问道。

    “正是。”赵尽欢说,“接下来定是凶险异常,有公主殿下相护,或许才能逢凶化吉。”

    “公主?”钱一孤目光呆滞。

    此时茶水已经端了上来,店小二很快离开了,整个茶馆空空荡荡,静得可怕,忽而听得外面传来打更声,似是给他们伴奏。

    打更声愈来愈近,听得打更人吆喝一声:“天寒地冻,切勿夜游!”

    赵尽欢等人皆皱起眉头,用眼神相互交流。此时正值初夏,何来天寒地冻一说?

    赵尽欢朝茶馆门口望去,一条幽静的青石板小巷,墨夜无月,一片昏暗,只有茶馆门上的一盏孤灯,摇摇晃晃,时不时照出些周围的景致。

    虽然灯光晃过仅一瞬,但他可以确定,周围确实什么也没有。只有打更声回荡在这条巷子里,愈发清晰,甚至可以听到打更人的脚步声。

    赵尽欢小声道:“咱们从后面遛走吧。”

    “大晚上若没有打更的,才教人害怕呢。”柳江雪讥讽道,端起茶杯想抿一口,却被楚飞雪把杯子夺了去。只见她将茶水凑到鼻尖嗅了嗅,又小心翼翼用舌尖蜻蜓点水般沾了一点,立即将茶水往身旁一泼,道:“里面有蒙汗药。”

    “嘶。”赵尽欢猛吸一口凉气,“还是遛吧。”他刚起身靠近后门,门外是一处小菜园,翻个墙就能出去。

    可这是,菜园里传出女子的哭泣声,他从门缝里向外一瞅,菜园里落满了雪。

    “天寒地冻,切勿夜游!”打更人的声音再度传来,吓得赵尽欢险些一屁股跌倒。

    不对,那不是雪,是白色的圆片纸钱!

    “呜呜呜呜呜呜呜……夫君,你死得惨,死得冤啊……呜呜呜呜……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哭丧声渐渐清晰,菜园里又撒下一把纸钱。

    钱一孤提剑起身,大喝道:“何人装神弄鬼?”

    赵尽欢本是转头看向剑神,眼神却投得远了些,望向了门口那盏摇晃的孤灯,当灯晃向左侧时,便隐约照见一个人的身影,拿着梆子与铜锣,兀自敲打着。

    “我道是谁。”楚飞雪冷哼一声,“原来是阴阳门的打更人和哭丧女。”

    哭丧声骤停,打更声立止,两边都传来一句:“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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