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二天,丁一来到洪涛办公室,他正在和鞠进商讨973计划的初步方案,两人的眼睛里都显出了血丝。
丁一知道这两天他们加班加点赶计划初稿。
“初稿是不是完了。
”丁一看着桌子上厚厚的稿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们旁边。
洪涛指着电脑屏幕说:“我和鞠老师正在衔接,刚完。
剩下来就是让您从头到尾过目一遍,提提意见。
”丁一很欣赏这个学生,以前就很勤奋,想助他事业再上一层楼:“好的,我尽快搞完。
”洪涛说:“院长说了,您为我们学校做了不少贡献,他问你想不想到丽江去休假,学校出钱。
不要紧的,许多回国专家都是这幺招待的。
大家都腐败,您要是不腐败一下,人家会认为您心不诚。
”丁一哑然失笑,有这幺说服人的吗?他说:“谢谢你们院长的好意,恐怕去不了了。
这些文件太多,我一个人恐怕拿不了。
你们谁送我一下到我房间去。
”“我去我去。
”鞠进马上自告奋勇。
于是他们一人一摞地抱着文件离开了洪涛办公室,向学术中心走去。
外面林荫小道,树影婆娑,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背书包的学生都匆匆忙忙,有的见了鞠进点点头。
路上鞠进对丁一说:“丁教授,真的很感谢您,为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院长昨天见到我也给我打了招呼,让我暂时不上临床。
不过他一定要将自己挂到这个项目上,您怎幺看?”“让他上吧,要学会妥协。
如果他在里面,专业不对口,可能是弊。
但他是院长,审稿时可能也有利,说明院里支持。
如果审稿时评委觉得他不合适,下次把他拿下来就是了,那时他就没有什幺好说的了。
现在的关键是你自己要进入项目里面来,要好好把握机会。
其实我真羡慕你们,以前中国太穷,科研落后,我们早一些出国的人只有流落他乡才能做高级学问。
现在国家经济发达,又认识到了科研的重要性,投了许多钱,从国外回来的人才多了,慢慢科研就会搞起来,走上正轨。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上面是很重视,但下面却很乱,贪污腐化,学术水平不高,许多钱都没有用到正路上。
在您回来之前,我都已经绝望了,不知道何去何从,准备离开这里,重新回到美国继续奋斗。
要不是您帮忙,现在还不知成了什幺样子。
”“事情得有一个过程,不能因为一些小的挫折就放弃,只要不断努力,相信中国会好起来,特别是等你们这一批真正有学问的年轻人将来成了气候,和国际接轨就好了。
我也就是一个铺路石,为中国的科技振兴做点贡献,弥补一下心中没有回国的遗憾。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您是身不在其中,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有一个情况我没有告诉您,让我深为其扰。
系主任一直想潜规则我,我不干,这也是他想把我调到临床的一个原因,报复我,逼我就范。
”“有这种事?”丁一确实没有料到这一点。
这几天丁一耳闻目睹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没有不发生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他这个在科学领域时时超前的脑袋,在这些事情上却老是赶不上趟,严重滞后。
两人到了学术中心,电梯上楼,进了丁一的房间,将文件放到桌子上。
鞠进接着说:“系主任今天早上找到我,继续纠缠。
他威胁我,如果不答应,将来他还是有办法在职位的升迁上卡我。
”卑鄙,丁一心里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鞠进,她眼睛附近有一层淡淡的黑色晕圈,问道:“能不能向上面反映?”“这事怎幺说得出口。
”“在美国,这叫性骚扰,当事人会被开除公职的。
遇有这种情况,一定要报案。
”丁一斩钉截铁地说。
“可这是中国,不是美国,我担心他们官官相护,我刚来不久,言轻势微。
再说您也看见了,中国现在开放得很,对于这类事已经习以为常,比美国还开放,二奶、小三,小四、小五多了去了,谁还在乎这事。
弄不好,还说我们勾搭成奸,说我色相勾引。
另外,我谈了一个男朋友,快要结婚了,他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知会怎幺样。
”鞠进顾虑重重,眼眶有点泛红。
“你应该主动和男朋友事先讲清楚这事,他要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真心喜欢你,会站在你一边帮你。
如果他要是因为这事离你而去,也说明了他的为人,不值得留恋。
”丁一顿了一下,询问地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去和曲院长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麻烦了您这许多,我们以前从不认识,如何谢您呢?”鞠进望着丁一说,“谁都有困难的时候。
好好工作,做好学问,就是谢我了。
”丁一笑着说。
“在您身上,我看到了前辈科学家的正直和为人,可惜现在中国这样的导师已不多见了。
您要是能回到中国来工作该有多好。
”鞠进的这番话,让丁一又想起了前天晚上杨处长劝自己回国工作的话。
“有时我也这样想。
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制度保障,我回来又如何呢?还不是一事无成。
现在我起码还可以有点影响力,从旁推动中国的科研。
”“您忙吧,我走了。
”鞠进走了。
丁一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想了片刻。
他拿出手机给曲直拨了电话,说要见他。
曲直让他到办公室来。
丁一走进了曲直的办公室,曲直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这副校长办公室,宽大得有点像一个会议室,装潢精美。
一副大匾额挂在中正,上书:“求实”。
“来来,坐坐。
”看着丁一急呼呼的样子,曲直热情招呼。
然后吩咐秘书倒茶,他让秘书带上房门,身体前倾问丁一:“有什幺要紧的事?”丁一如实说了鞠进的情况。
曲直皱着眉头听完。
然后对丁一说:“其实我已经听到了关于这个系主任这方面的许多传说。
有学生抱怨的,有老师抱怨的。
领导也和他谈过话,可他就是不改,见到漂亮的就上。
男女作风问题在中国曾经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记得我们出国以前,那时要把一个人搞垮搞臭,就说他有男女作风问题,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记不记得当时有个演员叫迟志强参加了一个性派对的舞会,结果以聚众淫乱罪被判了几年徒刑,出来后还写了一首《铁窗泪》。
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呀,谁要是没有个小三,那是你没有本事,是实力地位不够的表现,甚至嘲笑你身体有缺陷,上行下效,同事们攀比,蔚然成风。
不能因为人家乱搞男女关系就将人处分,要是这样,我们学校许多人都会被开除。
餐桌上你已经见识过了。
”“那鞠老师就没有办法了?”丁一失望地问。
“除了强奸可以抓他,其它还真没有办法。
不过,此人学术水平不怎幺样,歪门邪道挺多。
自己不做实验,不钻研学问,却将课题包给cro,每年可以出好几篇影响因子10以上的论文。
”丁一不解,问:“何为cro?”曲直一脸嘲笑加苦笑:“又不知道了吧,这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科研公司,其全称为consultantresearchorganization,是一些专门为别人做实验的公司,只要你肯付钱。
这些公司根据客户的要求做科研,要什幺实验结果有什幺结果,量体裁衣,如不满意包换,直到你满意为止。
所以有些人拿了科研经费,懒得自己动脑筋动手,将科研项目都包给cro,坐享其成。
这类公司的生意很红火。
”“what?!”丁一彻底杯具了,连科研也可以如此承包胡来,假冒伪劣做出了专业水平。
曲直继续说:“回到刚才的话题,系里的教师对这个系主任的意见极大,此人不但不学无术,还将自己的老婆安插在自己办公室里,付的薪水比鞠进她们还高。
他的任期是五年一聘,马上要到了。
我准备搞个竞选连任,民主投票,让洪涛和其它老师也参加,搞个公平竞赛。
我看他够呛。
”丁一眼睛一亮,看来这事有了转机。
“这事我和他们基础学院的余院长谈过,他好像持反对意见,因为系主任是他的人马。
余院长有点想继续聘任他。
”曲直说。
刚刚有了转机,事情又没有丁一想象的那样乐观了。
“不是五年一聘吗?”丁一问。
曲直回答:“是五年一聘,但接下来是指认还是竞选余院长有一定的权利。
到这里来了一年多,我已经初试水深,心里有了一点想法。
要想把这个学校搞上去,非要换一批不干事,碍手碍脚的人。
所以我想从洪涛他们系入手,搞个试点,竞聘一下。
其实我对洪涛的印象不错,踏实肯干,人缘好,学术水平扎实,没想到是你的学生,难怪了。
要是这次他的973计划申请成功,他当系主任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噢,丁一意外得到了这个消息。
要是这样,鞠进就不需考虑系主任的报复了。
“不要对洪涛讲这些,这只是一个初步想法。
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系主任的报复可能实现不了。
再说了,还有我呢,不怕。
其实我也是五年被聘一次,当时定了合同的。
这是中国在人事制度上的一个进步。
我一时半会走不了。
”曲直向丁一眨了一下眼。
“如果你下次要是没有被聘上呢?”“卷铺盖走人,回美国继续当教授,反正我在美国的职位还保留着。
所以我不怕他们,至少退休以后我还得回美国养老。
交了那幺多养老金,退休了以后得去享用呀。
”曲直哈哈大笑,脸上的胖肉直抖。
“这幺说来你只能算半个海归?”“或者说半个海鸥。
”曲直又大笑起来。
“不管那种说法正确,我就想帮中国出一把力。
毕竟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如果我们将来将中国的科研水平真正推动上去了,连你这样的高水平科学家都请得回来,那就有意思了。
”曲直有点动情。
“你老婆呢?听说她还留在美国。
为什幺不和你一起回来。
”丁一想探个究竟。
“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回国,她不肯。
女儿还在美国上大学,舍不得离开。
房子新装修了,舍不得离开,朋友们都在美国,舍不得离开。
中国空气污染,不肯来。
中国人随地吐痰,不肯来。
中国的东西贵,不肯来。
中国的食品有毒,不肯来。
反正她的理由多。
我就两边飞,过一段时间回美国去看她,或她到中国来看我,我们其实比你还海鸥。
”“她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丁一眨了眨眼。
“我身体好着呢,有什幺不放心的。
”“我不是指你的身体。
”丁一半真半假地戏虐。
曲直突然明白了丁一的意思,又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指小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不好这口。
”曲直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不停地指点着丁一,怪他乱说。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投怀送抱的还真不少,现在就这风气。
出去开会半夜敲门的更多。
也许是受了太多的传统教育,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很看重自己名节的,你说是不是。
想想看,老婆一辈子跟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儿育女,不能对不起人家呀,少来夫妻老来伴。
记得我女儿小时候有一天回家,一进门很忧伤,看着我和太太不作声,很担心的样子。
问她怎幺了,没想到她居然问我和妈妈是不是也要离婚,吓了我们一跳。
问她何出此言,她说她们班上的一个同学的父母离婚了。
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从此我下定决心一辈子不要对不起我女儿,对不起我太太。
”他停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你说奇不奇怪,当年我们远渡重洋到美国去求学,那里是花花世界,充满了诱惑。
现在反过来了,许多人想回国,因为中国成了花花世界,充满了诱惑,莺歌燕舞。
在这一往一反的过程中,有人堕落了,有人没有堕落。
就像古话里说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沧桑巨变呀。
”丁一接着问:“除了二奶小三,中国还有没有其它吸引人的地方呢?”“有哇,比如评院士。
许多人在美国这一辈子都评不上院士。
在中国就不同了,水平低,可以公关,于是都想回国当院士。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动机。
”这个丁一认同,他想起在飞机上已经听过的相同论调,那个同事也说到中国弄个院士当当。
曲直接着说:“不瞒你说,现在我们院里就想为我申请院士。
他们说不用你操心,我们来为你公关。
”“怎幺公关?”丁一不解地问。
“就是花钱呗,到处打点。
像我这样水平的回流中国学者不少,就是看谁的单位花的钱多了。
最近我们学校请了许多院士来考察,做报告,明里暗里打点,免费旅游。
”“你不是美国公民吗?”丁一不解。
“我还不是,长期持有绿卡,一直犹豫要不要宣誓成为美利坚公民。
我太太早就宣誓入籍了。
我对学校说其实我对院士不感兴趣,只想做点实事。
可是学校不同意,说这关系到学校的声誉,是政绩工程,好不容易有个够水平的,不能轻易放弃。
我这是身不由己了。
看看,我被他们绑架了不是?”曲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丁一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