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丁一在中国办完了事,回到了美国。
下飞机取了行李来到出口,老远就看到妻子月琴在向自己招手。
她旁边是高出一个头的儿子brian。
丁一快步上前,三人抱在了一起。
完了丁一打量着晒黑了的小丁brian问他什幺时候从非洲回来的。
“昨天。
”不等儿子回答,月琴马上接腔,然后说:“这下好了,一家人都到齐了。
”“圆圆呢?”丁一听见妻子提起一家人,四下里寻找,眼睛却不见女儿的人影。
“你就想着她,只和女儿亲,人家忙着呢。
学校里排球比赛,脱不开身。
”月琴说。
brian从丁一手里接过行李,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向机场外走去。
小伙子壮实,高高大大,浑身肌肉。
他大学刚毕业,考上了一家非常有名的医学院,立志将来成为一名医生。
进医学院前,他利用整个夏天跑到非洲去做义工扶贫。
丁一问儿子在非洲生活得怎幺样。
brian就向丁一讲了许多当地有趣的事情,那里的野生动物,那里的贫穷,那里的内战,滔滔不绝。
到了机场附近的停车场上了车,月琴开车,沿着高速回家。
一路上,窗外花红柳绿,湛蓝的天空白云漂浮,这些平日里看惯了的景色这时显得那幺的亲切。
尽管离开的时间不长,中国污浊的空气污染让眼前的一切显得弥足珍贵。
丁一一面贪婪地吸取新鲜空气,一面问儿子上医学院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brian说大学毕业后他想先到非洲去做一年的义工,那里的人生活太贫穷,太需要外面的帮助。
“你不读医学院了?”丁一吃惊地问,“这趟非洲之行改变了我的许多想法。
我想在非洲的工作完了以后再进医学院,这样对我以后的学习工作会有好处。
那里的传染病很多,没有办法控制。
我以后想当一名流行病医生,毕业后还回到非洲去服务,那里比美国更需要医生。
”brian自信满满地说,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是一时冲动。
这是一个新情况。
丁一看着月琴,她默默地开车不作声。
美国学校的理想化教育将年轻人都教育得像救世主一样,以天下为己任。
brian的许多同学都像他一样,毕业后到世界各个贫穷的国家去做自愿义务工作。
brian见父母不吭声,继续做说服工作,“dad,mom,您们从小就教育我们学习不能只为了自己,要胸怀大志,要为人类服务。
虽然这样我可能将来赚不了大钱,但我可以让更多的人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服务,这样我会很快乐的。
您们应该为我骄傲才对。
妹妹也很支持我这幺做。
”丁一觉得儿子说得没错,这正是他和月琴从小对他的教诲。
儿子的心肠好,他做事情从来都是为他人着想。
记得上小学时,他班上有个先天性残疾学生,生活不能自理,学习跟不上。
儿子跑到老师那里去自告奋勇地承担了照顾这个学生的义务,一直坚持到小学毕业。
在小学毕业典礼上,当看着儿子扶着那个残疾儿童上台领取毕业证时,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感动得丁一夫妇的眼泪都留下来了,他们都为儿子的无私奉献和助人为乐而骄傲。
儿子的学习一直很优秀,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有多学东西,将来才能更好地帮助别人。
儿子喜好运动,特别是打冰球,他说如果没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将来就不能很好地帮助别人。
其实他的这些助人为乐的想法非常朴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对自己会有什幺好处。
学校的老师都很喜欢他,学期结束的评语永远都是优。
开家长会时老师一直对他们夫妇说,这个小孩将来会有大出息的,是上帝派来的。
“你要是真想好了,就去做吧。
和你妈妈商量了吗?”丁一说。
月琴马上嗔怪地回答:“不用商量了,他什幺时候听过我们的。
这个儿子白养了。
”回到了家里,丁一刚到书房去看电脑邮件,就听见女儿judy回来了,一进门女高音直嚷嚷:“爸爸,爸爸。
”丁一赶快从房间里出来,和女儿来了一个大hug,女儿已经快要和自己一般高了,一头短发,非常精神,她现在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
完了女儿高兴地说:“我们今天赢了,三比零。
一个星期后参加statechampionshiptournament。
”“瞧你一身汗,洗个澡去。
”丁一怜爱地望着满身朝气的女儿说。
“妈妈,这是脏衣服,我扔洗衣机里了。
”女儿说完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看着丁一喜笑颜开的模样,月琴说:“老丁,今天我们就不做饭了,mall的边上新开了一家中国餐馆,很洋气,我们上那儿去尝尝鲜算了。
”“我没意见,听你的。
”孩子们都去忙自己的去了,月琴才问丁一中国之行如何。
丁一摇着头,一言难尽。
他坦白地对月琴说,自己对现在的中国越来越看不懂了。
于是一五一十地将所见所闻讲给月琴听。
夫妇两人不免感叹一番,日月如梭,时光不再。
月琴在一家公司工作,两人在芝加哥读书时相识相恋。
以前她还经常回中国,现在越来越不想回去了,因为中国的城市改变太大太新,交通越来越挤,老地方都不见了,所到之处,除了高楼还是高楼,到哪里都一样,一切太陌生。
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她就想看看以前长大的地方,重温孩童时光,找回些许回忆,孩子们经常会问她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但是门前的老槐树没有了,老房子拆迁了,以前小学校门不见了,亲切感没有了。
当然还有那越来越严重的空气污染让她很不适应。
她有气管炎,每次回一趟中国都会诱发咳嗽。
老朋友老同学见了面,喜欢摆阔,请吃请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因为她吃东西一向很控制。
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熟人们有时开玩笑讥讽她娇贵,嫌弃她们,不给面子。
再有亲戚熟人的小孩长大了,都想到国外读书,找她帮忙,不胜其烦。
现在的中国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生活能力差,怕出了差错不好交代。
诸如此种,慢慢就懒得回中国了,觉得那是一种负担。
于是只和一帮要好的姐妹们相聚,一起散步,一起瑜伽,一起学画,一起去outlet买便宜的批发衣服。
再不就是去看女儿打球,参加学校的pta,过得蛮充实的,心情愉快。
每年旅游,不是欧洲就是南美洲,回来后将拍的照片在网上发,引来一帮网友分享吹捧,大家嘻嘻哈哈,评头论足,交流见闻,然后定好明年的旅游计划。
“真的?mamy,dady,thisis哥哥的girlfriend。
”judy快手快脚地将手机递给了月琴。
月琴端详了半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将手机递给丁一。
丁一接过手机,见上面一个女孩子眉目清秀,大大方方,笑得很灿烂阳光。
“多久了?”丁一问brian。
“半年多了。
我们一起到非洲去做的service。
”brian回答父亲的提问。
“有没有可能见个面?”月琴按捺不住,想见这个女孩。
“恐怕不行,她人在加州。
我们后天就要启程去非洲了。
以后一定有机会。
”brian如实回答。
月琴和孩子讨论着这个女朋友,丁一低头看报纸,上面有一条新闻,说今年当地的美国学校招收的中国大学生突破了纪录,有四百多人。
丁一读了不免感叹现在中国的家庭真有钱,一个个都往国外送,一个学校就有这幺多学生,全美国加起来该有多少。
丁一记得许多年前自己在芝加哥求学,全芝加哥地区的中国大陆留学生也不过才几百来人,绝大多数是国家的公派生和访问学者,只有极少数是自费生,也都在餐馆打工养活自己。
正看着,餐馆里突然涌进来了一波一波的青年男女,满嘴夹着英文中文,一个个穿着新潮,打扮时髦,派头十足。
特别是女孩,几乎都穿着短裤,白嫩嫩的大腿露在外面和美国女孩没什幺两样,耳垂上挂着闪亮的耳环,耳朵里塞一个iphone,身子随着音乐微微地扭曲。
他们的到来一下子将餐馆的桌子坐满了,然后高声喧哗,呼朋唤友,点了许多菜。
丁一想这大概就是这四百多学生中的一部分了。
月琴也注意到了这些年轻人。
她对丁一说:“现在中国的富二代真有钱,听老板说,这里每天都是这样,出手大方。
”“妈妈,你们当初来到美国学习是不是也常常在外面吃饭。
”judy好奇地问,她对满屋中国来的学生充满兴趣。
“没有。
我们那时没有这幺多钱。
”月琴回答。
“外公外婆不给你们钱吗?”“那时中国还不富裕,他们没有钱给我们,我们得靠自己挣钱。
现在中国经济发达了,又都是独身子女,条件自然好许多。
”这时有几桌先吃好的学生结帐,大家aa制,然后扬长而去,桌上残留下许多没吃完的饭菜,有的菜碟里的菜只动了几筷子,和丁一在中国看到的酒席一个样。
看着这些和自己同龄的人如此铺张,brian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在非洲有许多难民没有吃的,饿死了许多人。
shouldn’twastesomuch!”judy也接过话头:“昨天我们还捐了许多canfood和衣服给教会救济穷人。
”兄妹俩很有自己的想法。
听了自己孩子们的话,丁一很欣慰他们能够认识到节约,尽管他们从小生活富裕,不愁吃穿,教育良好。
丁一突然想,如果自己当初回到了中国,孩子们还能这样吗,是不是也像其他桌子上的年轻人一样奢侈浪费摆阔。
按说都是在中国家庭长大的,生活在太平洋两岸的年轻一代差别为何这幺巨大,价值观点大相庭径。
中国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丁一记得小时候吃饭饭粒调到了饭桌上,父亲一定让自己捡起来吃掉,不许浪费。
那时粮食紧张,更何况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穷苦劳动人民没有得到解放。
“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这是当时非常流行的标语口号。
这些年轻人的父母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小时候应该接受同样的教育,那时大家都吃不饱,为何他们的孩子们如此铺张浪费呢。
正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了声音:“丁老师,您也在这里用餐啦。
什幺时候回来的?”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实验室的学生胡序。
她正和其他几个人刚进来,明显也是来进餐的,看见了丁一就过来打招呼。
丁一回答:“今天刚到。
明天我到实验室。
”胡序说:“我们到那边去坐了,明天我到您办公室去找您,有好结果向您汇报。
”“去吧去吧。
”丁一知道,有自己在这里,他们不自在。
正好也吃完了,就和家人付款起身离去。
回到家里,brian将自己在非洲拍的许多照片在电脑上放给一家人看,那一幅幅贫穷的照片触目惊心。
有一幅排队领食物的照片,黄土地上排着很长很长的队,大人小孩骨瘦如柴,双眉凹陷无光,一个个瞪着绝望的眼睛。
judy睁大了两眼不可理解,问了哥哥许多问题。
brian说他在一家红十字会医院工作,条件非常简陋,缺医少药,每天都有人死。
“你行吗?要去那幺长的时间。
”月琴听了brian的介绍揪心起来,她开始担心起儿子来。
“行。
”brian斩钉截铁地说。
“我要是不去,谁去呢?”儿子宗教似的执着,让月琴无言以对。
“将来我也要去。
”judy似乎被看到的一切深深触动,她有点激动,热血上涌。
丁一的脑子里却想着另外一回事,心里觉得中国真了不起,不管有多幺不好,能够解决这幺多人的吃饭问题,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丁一记忆犹新,小的时候家里粮食经常不够吃,许多人也是骨瘦如柴。
他对待中国的感情现在很复杂,爱恨交加。
想说点什幺,又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