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岩之物语 > 【岩之物语】(5上)
    2023年1月5日「哎哟,老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庆长十五年的一个冬夜里,一个年近八旬的老武士正坐在大坂城下自家屋敷中的居室里,靠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披着被子缓缓动笔。

    「哦……。

    元子啊……。

    咳——咳咳咳——」老人艰难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年轻侍婢,对她笑了笑,却又忍不住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您这风寒刚愈,怎么还不注意休息……。

    夜里寒凉,您还是赶快躺下吧!」元子小步上前,关切地帮着老人掖了掖身上披着的被子。

    「不打紧……。

    不打紧的……。

    咳咳咳……」老人摆了摆手,又有点茫然地看看面前卓案上的纸笔,又望了望庭院中的积雪,缓缓说道,「有些事情……。

    不赶紧写下来……。

    怕是要忘记咯!」「您这是在写什么呢?」元子看着眼前的老人,又看了看那些纸稿——眼前的这位老人名叫太田牛一,人们一般尊称他为「和泉守殿」,在被太田家收留之前,元子其实对这个老人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乱世,能够活到七八十岁的人屈指可数;可是到了这个可以当自己祖父的老人身边侍奉之后,元子才知道这位老先生,也曾一度是一个风光的人物,不仅曾经出仕过越前大名丹羽长秀,甚至已故「太阁」殿下丰臣秀吉和骏府「大御所」德川家康都对此人尊敬有加;并且,素来喜欢读书的元子也渐渐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读的当世的不少书刊,其实都来自于此位老大人的手笔。

    「哦……」牛一呆愣愣地看了看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然后说道,「我想趁着……。

    自己尚不算老眼昏花……。

    写写信长公的故事……」「『信长公』?」牛一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笑了笑:「对,织田信长公……。

    怎么?呵呵……。

    我想以你的年龄,恐怕连『织田信长』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了吧?」「那倒也不至于的,大人……。

    元子幼时在家里,也听过我的祖父提到过那位大人的名字,只是时过境迁,元子确实有点忘记了……。

    而且……。

    其实我祖父也是道听途说」元子惭愧地说道。

    「唉……。

    千古上下,汉和内外,全都一样……。

    『遗忘』这种事情,乃是人间共性。

    所以我才要写这本《信长公记》——我想让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记住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他也曾经像你们这样年轻」「那么……。

    正好元子也睡不着,大人,莫不如您给奴婢讲讲,让奴婢替您执笔如何?」牛一一听,倒是一惊又一喜——因为他早想找个人帮自己代笔了,可是原先在这个家里,识字的下人着实不多;如果要是去找外人来代笔,牛一又怕写些什么东西,被大坂或者京都跟骏河、江户那里的人知道了,会让他们多心。

    「身为一介女子,你居然认识字?」牛一问道。

    「实不相瞒,大人,小女的父亲曾在『半梦斋民部』大人开设的书馆里学习,后来就在这大坂城下开了间私塾,给孩子们教书。

    小女耳濡目染,也跟着识了字,还读过《五经》,学过算术」「哦……」牛一又陷入了回想当中,他慢慢才想起来,丰臣秀吉在就任「关白」之后,曾命当初的「京都所司代」兼「民部卿」前田玄以和尚——也就是元子口中的那位「半梦斋民部」——在京都、大坂跟伏见等近畿之地开设过学问所。

    「哼哼……」牛一轻蔑地笑了笑,「看来那『猴子』还是做了些许好事的……。

    咳咳……」他咳嗽了一阵,又赞许地看了看元子,「没想到,在我家的屋敷里,也藏着一位『小野于通』啊!」「不敢当……。

    于通大人是何等的才女?元子不过一介污泥,怎敢跟碧玉相提并论?」面对这位都可以为天皇着书的老人家的赞许,元子受宠若惊,连忙下跪。

    「那你家后来又怎么了呢?」看着这么一个难得的抱有些许才华的女子,牛一也有些困惑,她怎么会沦落到给自己来当了侍婢呢?到京都入宫去做个女官,或者去江户将军寓所的大奥中当个「女中」,也要比在自己这样一个寒酸的府宅内当个普通婢女要好很多吧。

    「这是因为……。

    十年前……」提及伤心之处,元子含泪回忆道,「十年前,在石田治部少辅大人跟骏府大御所殿下开战前,在这大坂城下的细川府邸燃烧了一场大火,大火蔓延着少了半个街町,想必大人您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吧?而我们家的房子……。

    就在细川府邸的后院旁边……。

    那天晚上我们家里,除了我之外,都被烧死在了屋子里……。

    多亏老夫人当年收留我,不然,在这样的乱世里……。

    元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哦……。

    你刚才说,是谁家失火,烧到你家去了?」「细川屋敷,」元子以为老爷没听清,忍住了眼泪,又稍微大了点声音说道,「——是『丹后少将』细川忠兴大人的屋敷」牛一怔了怔,只是怜悯地点了点头。

    那是庆长五年的一个夏夜。

    当年秀吉活着的时候,就要求全国上下各个大名把自己的亲眷留在大坂城下作为人质,后来秀吉去世,参与侵略朝鲜的各个大名们不得已而草草回国,因为治部少辅石田三成擅自对秀吉的死秘不发丧、再加上其对那些侵朝将领们不少的所谓「军功」全部视作滥杀,于是造成了丰臣家内部的对立,随后德川家康借口征伐远在会津的上杉景胜试图借机撺掇大位,准备召集对石田三成素有嫌隙的大名起事,这其中便有丹后国大名细川忠兴;而为了让这些大名有所忌惮,石田三成便准备下令囚禁他们于大坂城下的亲眷们,就在这时候,位于大坂城下西南角的细川屋敷,忽然火光四起——据传闻说,忠兴的妻子细川伽罗奢为了不连累自己的丈夫,便在三成带着大坂奉行众们到来之前就开始在府邸内放火准备自焚,而又因为伽罗奢身为信奉天主的「切利支丹」而不能自杀,便让府邸的侍卫小笠原少斋用长枪杀了自己,随后焚尸。

    但牛一猛地回想起的,是在那更早些时候,曾在京都燃起的另一场大火……。

    ——而那细川忠兴的正室伽罗奢夫人,曾经还有过一个名字,叫作明智玉子。

    身为父亲的放火作乱,而最后其女儿却也死在了大火之中,这末尝不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

    只是这样的报应却连累到了像元子这般无辜的人们,也末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但是像这样的事情,在牛一年轻的时候,却也见过太多太多……。

    「唉……。

    明国那边有首歌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事情吧!咳咳咳……」牛一感慨道。

    「您倒是也不用为奴婢我伤怀了,大人。

    您还是讲讲,那位『信长公』的故事吧」

    「好吧,」牛一满眼沧桑地点点头,「那就由我这个老不死的……。

    来给你讲讲……。

    咳咳咳……。

    其实我也并不是一直都知道信长公的事情的……。

    咳——咳咳咳咳……。

    他这一世,在他身上最早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还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

    不过,这得从哪说起呢?唔……。

    还是从当初的他,还被人称作『尾张大傻瓜』的时候说起吧!」「『尾张……。

    大傻瓜』?」元子刚从悲中缓过劲来,又不得不强忍着想笑出声的冲动。

    而牛一却点点头,望向从窗缝处漏出来的庭院中的月光,似自言自语地缅怀着说道:「对啦,『尾张的大傻瓜』……。

    其实他并不傻,他只是孤独而已」「那位大人也会觉得孤独么?我还以为,只是我等小民女子会发觉到这种情绪呢」「信长公其实一直都只个孤独的孩子罢了……。

    只是当时的人们,都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大人而已……。

    咳咳咳……。

    那是在……。

    那是在,大概七十多年前吧,那年,是天文二十年……」——天文二十年,按照来自南蛮西欧之地的那帮金发碧眼的铁炮商贩的说法,叫西历1551年。

    在这一年的九月,自传说中在日本国的飞鸟时代,由「百济国三太子」渡来流亡而开枝散叶,尔后逐渐诞生起来的西国巨掣大内家,由于权臣陶晴贤和相良武任长期不和、再加上家主大内义隆长期湎于娱乐而疏于军政,随后陶晴贤发动叛乱,将主君大内义隆与公子义尊一同谋害于长门国深川之大宁寺,并同时处死了前关白二条尹房、前左大臣三条公赖、前权中纳言持明院基规等从来高高在上的藤原氏公卿,史称「大宁寺之变」;旋即,陶晴贤又从九州岛霸主大友义镇那里迎来了拥有大内血统的义镇之异母弟大友晴英做为自己的傀儡而即位为大内家督,自此之后,西国半数土地,尽成了陶晴贤的囊中之物;而在这一年年末与翌年年初之交际,在东国,祖先原本仅是一介小小国人众出身的新晋强权、假借镰仓时代「执政」

    之家名苗字立世的北条氏康,也在先前打退了由幕府将军分家·「古河公方」家主足利晴氏、与世代承袭「关东管领」的「山内上杉」家家主上杉宪政的联军之后,逐步攻侵历来属于将军分家与关东管领世袭土地的武藏、上野等地,并在占领了上杉宪政驻扎的平井城后,俘获了上杉宪政假意为了稳定军心、实则是为了方便自行逃跑而留在部队中的嫡男龙王丸;在一场被应允的体面的决斗后,由氏康亲手斩杀了龙王丸,从此关东之地,也彻底成为了北条氏霸业的养料;与此同时,就在近畿,随着南近江武家门阀六角定赖去世,原本支持室町「幕府管领」·细川晴元的力量便迅速变得薄弱了起来,趁此机会,原为「细川京兆家」家臣却早已篡夺其权力、并控有力控制了京都近畿地区的三好长庆,成功逼迫晴元将年幼的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从近江国坂本城送回了京都,并且迫使细川晴元出家隐退,致使本就羸弱不堪的室町幕府政权,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列岛中部与东海道之间的区区尾张国,有三个人似乎是疯掉了——第一个

    似乎疯掉的人,便是向来被人称作「尾张大傻瓜」的三郎。

    此时的三郎不再是什么「吉法师」、「三助」亦或「三法师」,也不应该再被家中、国中人称作「三郎」,而是堂堂正正的「藤原朝臣织田上总介信长」——但是高贵的「藤原」姓氏,似乎跟他的一举一动也根本不太搭调;人们其实更乐意相信,他是出身于从越前流浪来到尾张、靠着招摇撞骗而当上武士的低贱的「忌部氏」之血脉;「甚至我看啊,那『大傻瓜』都配不上『织田』这个『苗字』!我觉得他都有可能是被大殿下信秀大人捡来的孩子……」此刻的百姓们都在这样议论。

    先前尾张的百姓们还都不这么觉得,或者说心里有想法、但至少嘴上不会这么说,除了那古野城和末森城里的那帮本来就疏远三郎的那帮武士们,毕竟想要让勘十郎公子被立为继任者,哪怕说得再难听,舆论上也得包含所谓的「大义」;但是现在,信秀一去世,尾张的天就变了,尽管立牌上写的公告说的是「大上样御立信长殿为继,御不可改申候」,可是发生几座城堡里的事情,城下町中的百姓们又怎么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法令上虽然这么说,可毕竟继承「弹正忠」名号的可是勘十郎信胜公子,城中奉行们都说木牌子上写的就是老主公的遗命,老百姓们还觉着那是三郎信长的师父平手中务使了什么招数篡改的呢!更何况,信秀一死,尾张各处城池都有军士在往城里运送粮草跟刀枪,搞得那古野跟胜幡城城下人心惶惶、末森城城下气焰嚣张、而除了海西、海东跟爱知外余下几郡隶属于其他织田分家的城下又都在看热闹,一时间,这片巴掌大的尾张便赫然暗潮汹涌。

    只不过反正三郎素来就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他要是真的疯了,倒也没人觉得意外。

    而他的发疯,从一场葬礼开始,那便是老主公信秀的葬礼,那也是三郎一生中最难以平复的痛楚:「少主、少夫人,就在刚刚,御屋形信秀大人,已经去世成佛了!」「胡说吧?」「你这是什么态度,少主!请注意言辞!」平手政秀满眼含泪地看着三郎,同时眉头紧皱。

    「我……。

    我还要注意言辞?为什么?我正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他……。

    他却兀自去了『三途川』!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平手政秀忍着内心满怀忠诚的悲伤,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瞪目眦眉的三郎,语气冷酷地说道,「老殿下先前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老臣便和丹羽五郎左、佐久间大学、村井贞胜等几位早就准备好了:村井跟老臣早就与正德寺和热田大社那边打好了招呼,法事可以在末森城进行,但是最后必然要在那古野完成才可下葬;末森城那边,有五郎左在那里盯着,佐久间兄弟现在虽然做了勘十郎公子的教习,但是心里面还是向着您的;葬礼法事由泽彦和尚跟一个叫前田玄以的延历寺年轻僧人一齐主持,等到三日后,老主公的遗体自会由他们几个从末森城接到那古野的万松寺来,而你的叔父孙三郎信光大人与他侧室枫夫人亦已经帮着我等向土田夫人劝谏良久——现在土田夫人已经松口了,但是夫人的秉性,少主你是知道的,她随时都会变卦!而你现在该做的,就是要跟归蝶夫人马上回城更衣戴孝,等到法事之后,你要于诸位家臣同一门众面前,立即宣布你上总介信长即位我织田家督!少主……。

    不,御屋形大人!现在请你马上动身回城,而且现在不该是你问『为什么』的时候!」可三郎却彷佛把平手政秀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般,等平手爷话音一落,他却仍自顾自地念叨着:「……。

    为什么!不是要我当这个家督么?既是如此,阿艳的事情干嘛不跟我商量!为什么……」「少主!」「信长大人……」站在一旁的归蝶顶着海风面向三郎,长发拂掩着她含泪的双眸——其实此刻的她,心中似乎要比三郎更加苦楚:作为人妇,她心中自然是容不下让丈夫的心思被另外一个女人占据这种事情,尤其这另外一个女人还是自己丈夫的姑姑;但是作为一个向往这那种名曰「爱恋」的女人,她既困惑又同情,她不清楚三郎与阿艳之中那到底是一种怎样深刻入骨的情愫,即便她每天都陪伴在三郎的枕畔,即便她曾窥到阿艳从丈夫那里也得到过好几次不弱于自己从这同一个男人身上得到过的如胶似漆般的鱼水之欢,而今天阿艳如此仓促地被嫁到斯波武卫家去,虽然这主意里头也有归蝶自己的份儿,但此刻的归蝶,却赫然回想起自己被父亲愣是嫁到土岐守护家的情境,于是在这一刻的归蝶,也觉得自己对阿艳是感同身受的;(不过她比我幸运多了,毕竟她有个爱慕她的信长大人,而我呢……。

    )(听说十兵卫大人又得了个女儿,那女孩子身上有十兵卫和熙子的血脉,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好在,现在这「大傻瓜」的身边,终于就只有我了!)可在这时候,三郎却继续说着,而且说了一句让归蝶都浑身一震的话:「如果连这种事情都不能跟我商量,父亲就这样仓促去世了……。

    那么,这个家督我不当也罢!」「少主!你刚刚在说什么?」平手政秀一听,眼睛立刻瞪得熘圆。

    而在一旁的

    归蝶的心中,也从悲悯变成了悲愤。

    (傻瓜!我嫁来尾张,可不是觉得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家督之位才来的!你是要我杀了你吗?)想到这,归蝶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那柄「关孙六」肋差。

    这一举动,让原本一直盯着三郎的平手政秀,立即把警惕的目光换到了归蝶的身上。

    可归蝶却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直勾勾地跟平手政秀对视片刻后,又忍不住向政秀埋怨地朝着三郎的身上扫了两眼。

    政秀只好长前一步,按着手中的刀,急切地对着三郎再次说道:「少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臣恳请你收回刚才的话!」可三郎依旧忿忿不平道,并且转身对着眼前的大海发泄似地呐喊着:「我难道说错了嘛!父亲活着的时候,不是告诉过我,只要我做得好、做得对!什么事情都会由着我吗?胜幡城在我的治下怎么样?人人说我是大傻瓜,人人不都过上了吃饱穿暖、夜不闭户的日子了嘛!我帮着父亲看着津岛,看得也不赖吧!而我只是想把阿艳留在我的身边!可是他呢?屡次三番地把阿艳从我的身边夺走!尔今他去了,我连申诉的人都没有啦!他要我做一城一国之主,那不过是他和爷爷的『野望』!他和先代隐居大人经营尾张如此之久,且不要说整个尾张,织田家他们统一了吗?他们连那种事情都做不好,却偏偏不要让阿艳留在我的身边!若教我说,这样的家族、还有这样家族的家督,我不要也罢!」「织田信长!」听了三郎这般任性的话,平手政秀立刻暴怒如虎,直接一把抓住了三郎的衣领。

    ——以至于原本因为醋意和悲愤而对三郎动了杀心的归蝶,此刻却下意识地将肋差抽出,对准了平手政秀。

    她还以为政秀是要抽刀砍了三郎。

    握着那把关孙六的手都在不停地抖着。

    归蝶和三郎终究也不过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在眼见着步入花甲之年的平手中务面前,小夫妻二人哪还有什么气势可言?三郎眼见着师父如此震怒,原先桀骜乖张的气势,瞬间萎火了一大半。

    「你给我听好了,三郎信长少主,」平手政秀浑身气得发抖地说道,「我政秀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是看着阿艳公主长大的,所以我很清楚你心里的委屈让你此刻有多难过;但是,你既然生在织田弹正忠家,又身为嫡长子,继位家督、继承老主公信定大人和信秀大人的遗志便是你的宿命!压制其他织田分家、统一尾张,乃至将来逐鹿中

    原的大业,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更是我等谱代和国人众共同的大业!你只觉得让阿艳公主嫁给少武卫这种事情,就让你很委屈是吗?告诉你,将来这种事情会多的是!近到如我等谱代老臣,远至这整个日之本国乃至那汉唐之土的千古上下,对于那些先贤圣雄之霸业,试问谁人年轻的时候,是没有牺牲过个家利益、没有放弃过儿女情长的?今天这番话,你在我和浓夫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今后在他者面前,尤其是轻怠自己祖父与父亲的这种话,勿许再提!『下克上』这样的史故今事,在您小时候我就没少给您讲述过;倘若今后再如此时这般不识好歹,少主你应该清楚的,别说您再见不到阿艳大人,就连如该何活下去,对您来说都是个问题!从今往后,请您记住,您不应再是那个少不经事的『大傻瓜』三郎!请你记住我政秀今天所说的这些话——尾张弹正忠家家督,藤原上总介,织田信长!」说罢,政秀松开了三郎的衣襟,头也没回地就自行驾马去了末森城。

    站在原地的三郎双眼中噙满泪水,在海风中发了半天呆。

    但半晌过后,他还是带着归蝶回了那古野城,并在热田神宫的宫司千秋季忠大人的主持下,在那古野城进行了法事,并且又让归蝶遣人去津岛商座找了最好的成衣铺,连夜赶制了两套崭新的黑色礼袍:一套纯黑素袄,一套纯黑小袖跟打卦,以便备着给归蝶跟自己在三日之后于下葬日那天穿。

    只不过,在第二日入夜之后,三郎又不见了踪影,一直到归蝶入寝的时候也没见三郎回来。

    最^.^新^.^地^.^址;YSFxS.oRg;守孝这几日无法同房,而且因为是媳妇又是少主母,归蝶一直在城中忙前忙后也张罗得一身疲惫,她对三郎的不见倒是没在意,心想那家伙或许是跑到海边或者哪个山头上、哪个野湖旁一个人待着去了,经过成亲这几日之后的相处,归蝶发现三郎尤爱独处,所以也就没去管他。

    可是第二天一清早,却还没见三郎回到居所。

    不仅是归蝶,整个那古野城上下也全都慌了。

    因为按照礼制,即便是别城而居,在下葬日的当天嫡长子应当在卯时三刻的时候就应当洗梳完毕,简单用膳之后在卯时五刻就该出现在法事道场,而且按照正德寺与热田大社制定的吉时,卯时六刻信秀的遗体就会送到那古野城下,辰时一刻就要火化下葬,可是卯时五刻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三郎却还是没出现。

    「这怎么办……」看

    着眼前个个脑门上满是汗珠、急得面红耳赤的小姓与侍婢们,让早已换好了礼服跪坐在大广间到了腿麻的归蝶更加心烦。

    守在大广间门口的犬千代的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得焦虑,平常他跟在三郎和阿艳的屁股后面没少瞎胡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没少干,也是个被称作「津岛倾奇众」的城下町中一混世魔王,但也是年纪轻轻就元服、并且在三郎的命令下已然成为一介小城城代、且还已经正式改名为「前田又左卫门利家」的犬千代也明白,别的事情可以瞎胡闹、可以不当回事,但是对于老主公的葬礼这种事,当真马虎不得。

    「犬千代,还没寻到信长大人么?」

    「回禀夫人,咱们在整个尾张上下的弟兄们都还在找……。

    但是,唉……。

    这一会儿我亲自都去找了好几遍了,还是没找到三郎大人……。

    但是眼瞅着,老主公跟御上夫人、以及勘十郎大人就快来了!众家老也都到了一半了……。

    咱们实在是……。

    实在是……」说着说着,犬千代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归蝶想了想,咬咬牙,小袖一挥,站起身后对侍婢们摆了摆手,自己整了整身上的打卦跟肩裾,然后穿上布鞋:「算了,不等了!母上与义弟,以及诸位谱代家老,由我去迎!」「不是……。

    且慢啊,浓夫人!这本来应该是由三郎大人去做的,您去迎接……。

    这……。

    这不符合规制的吧?」(是,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不来迎接还能怎么办?)归蝶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道:「我既然嫁给那个大傻瓜了,这种事情以后肯定少不了;我既然是他的正室,夫君做到的事情我要陪衬,夫君做不到的事情我要弥补,这是我身为织田信长之妻的觉悟;此刻那古野上下也只有我这个少主母能说的算,平手爷、五郎左大人他们都不在,那么此时我就是那古野的城主——既为儿媳,又是城主,我来迎接母亲和诸位大人,又是有何不可的?我这就动身前往万松寺,告诉所有人,都快去准备吧,犬千代!」原本心慌到脚软的犬千代,在听到了这般坚毅的话语后,忽然又有了精气神。

    ——以至于三四十年之后,已然从当年那个少不经事的「倾奇者犬千代」逐渐成为加贺国八十三万石大名、官至从二位权大纳言的前田利家,每每回想起往事时,仍然对归蝶夫人当时的英姿感佩不已,并常常以此来教育自己的子女。

    但是天正二十年冬天的那个早上,从末森城前来的土田御前夫人,却对归蝶此举并不买账。

    「哼!美浓的野丫头嫁给了尾张的大傻瓜,如此倒是般配,只不过却让那古野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现眼得很!」这话听进任何人的耳朵里,都让人脸上挂不住,或许也是时代闭塞的原因,但确实没几个人听说过亲生母亲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把自己的儿子儿媳都说得这么不堪。

    不过其实在土田御前的脸上,除了对于亡夫的悲怮之外,却也看不到任何的愤怒——她本来就没指望三郎会在这天,能够好好地做他本该做的事情。

    而跪迎义母的归蝶,却低着头不动声色。

    等土田御前进到了大广间,归蝶微微抬起头来,正看见因为土田御前刚才那番话而在今天这样肃穆的日子里在脸上都多了几分欢快的颜色的诸位家臣与弹正忠家一门众——除了满脸挂泪、为兄长哭丧哭到脸都变了形的孙三郎织田信光;尤其是就算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似乎在相处的时候都有些过于亲昵的义弟勘十郎信胜。

    从踏上尾张国领土的那一天开始,归蝶就对自己这个小叔子很是讨厌:长相确实白净俊秀,脸上光洁无须,跟浑身黝黑又留着有些可笑的八字胡的「大傻瓜」比起来确实看着让人舒服,但也仅此而已了,信胜那家伙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而他的眼睛里却藏满了狡诈跟猥琐……。

    尤其是自己那天穿着不太合身的那件白无垢的时候,每次自己只要一起身或者一躬腰的时候,那家伙便会趁人不注意直勾勾地往自己的领口瞄过来;并且每次见到自己靠近的时候,彷佛他那两只密缝的小眼睛,都恨不得长出两只手一样,时时刻刻地准备朝着自己的屁股上狠抓一把……。

    ——除了长相不一样以外,信胜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囊、每一根汗毛,都让归蝶无法不觉得他跟土岐赖纯那个死鬼联系起来。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傻瓜」那家伙对他这个弟弟怎么想我不管,我是一定要杀了信胜这家伙!)——于是就在身为新媳妇的自己跪着让诸位老臣嗤笑的这顷刻之间,身为「蝮蛇之女」的归蝶,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心间默默酝酿出了一个计划……。

    而就在归蝶刚刚复盘了一遍这整个计划结束时,万松寺法事道场的远处,竟然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飘起一股黄濛濛的尘土;马蹄声停止之后,却见老远处有个高大的人影,从口中哈着一口白气下了马。

    今天虽然没下雪,却也并不是风和日暖的春日,可那人的身上,却依旧单薄地穿着一件裁断了袖子、衣带上缝了七八个小布口袋的武士袍,冻得黑里透红的小腿光着,脚上趿拉着草鞋;头上竖着冲天发髻,前面还带着点自来卷的刘海和鬓角蜿蜒篷虬像一只用了太久了的茶筅,蓬头垢

    面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众人。

    归蝶定睛一见这在此刻仍旧如此打扮的三郎,连自戕的心思都有了,在心中腹诽的时候都忍不住直冒浓州口音。

    (噫,我的个亲娘啊……。

    恁个傻瓜要胡闹到啥时候!)而此刻,但见织田弹正忠家诸位家老同一门众的脸上,戏谑的脸色全都不见了,反而全都换上了一幅怒容,就彷佛下一秒就要纷纷抽出短刀扎在其身上、割下一块肉啃咬在嘴里一样。

    更有直接的,不顾泽彦宗恩师父跟那位年轻僧人前田玄以还没把超度经文颂完,就已经一边嫌恶地盯着三郎,一边开始向两边交头接耳了。

    「在这么样的场合,就穿成这副德性,这小子难道忘了,躺在佛龛前的是自己的亲父了吗?」在人前向来不露山水的林通胜,此刻却用着音量不大、但是又能让道场前堂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生冷冷地说了一句。

    而跪在一旁的柴田权六更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他本来几次就想要起身怒斥,但看看左前方的主母土田御前跟少主勘十郎一言不发,他便都忍了;可刚刚林通胜的这番问话,反倒像在他的心火上浇了一层油一般,瞬间又把他点燃了:「就这样毫无羞耻、不知好歹、不晓礼节的人,怎么能够做我织田家的家督!」权六的这句话,更是直接炸开了灵堂上悲寂的气氛,素来支持勘十郎信胜的、以及对三郎信长看不惯的,更是直接指着三郎的后背开始骂出声来。

    反倒是跪在信秀遗体前的土田御前以及勘十郎,此时的嘴角却相继开始上扬起来,一时间似乎都忘了眼前信秀的去世,毕竟在整个家族面前让三郎这混球下不来台的场景,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但是三郎却旁若无人又大摇大摆地走向信秀的遗体,对于家臣们的叱责跟母亲与弟弟看着热闹而面带讥嘲的模样视若无睹,直至走到信秀身前胸侧的位置,他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三郎接下来的举动,直接把灵堂内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但见三郎突然攥紧拳头,掀开了罩在父亲脸上的那层白布单,又将信秀遗体前的桌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推倒,随后又恨恨地抓起一把从被打翻的香炉里撒出来的香灰、稻米与焚香头,猛地朝着信秀的脸上跟身上一把扬去,并接着对着信秀的遗体暴喝了一阵:「啊——」暴喝的声音如同虎啸、亦如雷霆,震耳欲聋。

    灵堂上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声暴喝中,其实一直多少还有点没有把自己当成尾张的少主母、当成织田家一员的归蝶,却在自己都没有留意的顷刻间,湿润了眼眶。

    (毕竟这大傻瓜对自己是极好的……。

    配合着义父赶走了阿艳这件事情,是不是做错了呢?)直到三郎自己呐喊得满脸通红、呐喊到满头大汗的时候,三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过身去,又是自顾自地离开、上马,随即消失不见。

    一直等到三郎远去,被兄长这一阵暴喝吓得浑身发抖的勘十郎,才迟迟地缓过神来,随即皱着眉头龇着牙站起身,做出一副欲与其拼命的架势;但随即,勘十郎又被自己的师父林通胜跟权六一起拦住,这才再次悻悻然地跪下。

    而土田花屋此刻也跟着清醒过来,她突然想到了伴随着自己出生而被阴阳师判下的预言,嘴里也不停念叨了起来:「反了天了……。

    小混蛋……。

    这小混蛋……。

    真的是要反了天了……」而在整个尾张,在信秀辅一下葬,这件事便在百姓们中间流传了开来,有人对于这种事情根本不觉得奇怪,因为似乎是如果不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尾张大傻瓜」也就不是「尾张大傻瓜」了,也有人觉得不可思议,在葬礼上向自己已故的父母身上丢东西又大声喧哗这般胡闹之事,就算是真的傻瓜跟疯子都应该不会这么干,如此悖逆之事当今在古今汉和前所末闻;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情还不算完……。

    而自此之后,外人所看到的,是三郎素来顽劣的性情,没有因为信秀的死而改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比如原先只不过会在城下町周围的树林里端着铁砲打鸟毙兽的三郎,从信秀葬礼的第二天开始,居然会端着铁砲开始在城町内对着商品的砖瓦盆瓮打了起来——那时候这种火器在列岛还没普及,百姓们本来又对新奇的东西很恐惧,有见到那铁管子所打出来的铅丸威力甚大,于是谁人都怕自己的脑袋有一天也会像那些锅碗瓢盆、瓦砾砖头一样被打个稀碎;比如原先三郎只不过会带着津岛凑的那帮混混泼皮们,在山间野林里搞那毫不体面斯文的「鹰狩」游戏,而自打信秀一死,三郎居然敢带着那帮「津岛众」在良家农田里搞「鹰狩」——于是那阵子在那古野和胜幡城,甚至在比如春日井等上四郡的不少地方的稻田地里,经常是农民正在插秧嫁苗、担水施肥的时候,突然从一旁的芦苇荡或者灌木丛中响起一阵呜呜泱泱的呼嚎,然后就见那高大魁梧、涂脂抹粉、袒胸露臂、满身邋遢的三郎信长,领着一帮同样浑身上下乱七八糟、有的还染了花花绿绿头发的、活像《山海经》或是《百鬼夜行》里走出来的喽啰们,也不关人家那帮佃农是在干活还是休息,呼啦抄地踏着青苗稻穗就一拥而上、一走一过,常常给人吓得摔了好几个跟头不说、地里的

    庄稼也都被这帮混球给毁了;更有那么几次,偷偷在稻田地里交媾的年轻男女,也被这帮人给吓到了——最可气的是,这帮家伙们在三郎的领头下,在发现了那一堆堆田间地头的、生殖器官连在一起、双双抱着瑟瑟发抖的赤裸男女们之后,他们还故意抄着手里的兵刃农具,手舞足蹈地绕着那几对儿野鸳鸯转圈跑着、怪啸着,经常是那帮男子以为自己要被迫看着心爱的人被这群「酒吞童子」给奸污、那帮女子以为自己要贞洁不保的时候,在三郎一声令下又放了一铳铁砲之后,他们却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可之后这帮私会的男女们,要么是被吓得背过气去,要么是那男子的下体被恐吓得三五年都硬不起来,更有甚者,因为被三郎他们这么一惊,本来就来不及拔出来的肉茎,居然会半天或一整天都没办法从那娇嫩紧凑的阴户里拔出来,别说那小男女,他们各自的家人却也只能干着急;再比如,原先尽管喜欢胡作非为、却从不伤天害理的三郎,居然会当着闹市城町杀了人……。

    当然,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原因:信秀去世一个月后,三郎正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吃着野梨在城下町中闲逛着,路遇一家同时卖红豆糯米丸子的茶汤摊子,他便也在那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正一边吃着糯米丸、一边喝着麦芽茶汤的时候,却听见旁边的一桌上,竟有个穿着黑僧袍、脖子上套着一圈用白檀木凋成拳头大小的佛珠传承的珠链、头戴白纶巾和竹斗笠的魁梧强壮的大胡子和尚,正眉飞色舞地骂着街——这家伙口气很大,从西南的萨摩大隅到东北的陆奥出羽,大凡是当世有名的大名豪强,全都被这大和尚骂了个遍:「岛津贵久什么的,不过是西南蛮族隼人罢了!自己娶自己姨姑、自己杀自己兄伯,一点斯文都没有!」「大友义镇那混账玩意,自己父母被人杀了都不管!还跑去信什么『天主』、跟一帮黄毛白皮的什么『伴天连』『切支丹』厮混!哼,佛祖早晚会对他降下天罚!」「尼子晴久,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罢了,自己的巩固支持『新宫党』都能赶尽杀绝!他不火亡天理不容!」「毛利元就?呵呵,从他家始祖大江广元开始就是狗腿子而已!更何况听说他还干出来让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三儿子的事情——哦,合着那毛利隆景自己是自己的叔叔嘛?哈哈哈……」「三好长庆那家伙,还被那帮南蛮人取了个狗屁绰号,叫什么『日之本第一副王』?老迈昏聩的家伙!自己的家族,都快被他那个鸡奸男宠松永弹正给偷了都不知道!」「什么斋藤道三?假佛教徒罢了!肏幼女、干人妇,杀忠良、屠家主,他有啥事儿干不出来?我们师兄弟可是天天都在不动明王面前诅咒他的!」「武田晴信?他造他爹的反,那是为了甲斐的百姓么?那分明就是看上他亲妈大井之方了!嘿嘿,我可听说那一直以『娴静』为名的大井夫人,年轻时候就是甲斐着名骚蹄子呢!」「长尾景虎?能自愿把亲姐姐和心仪自己的女人,亲手送给堂兄的,到现在还不曾婚娶,我看啊,他是喜好龙阳之癖吧!指不定是乐意让男人用自己谷道后庭出火的家伙……」「什么北条不北条的?『伊势』才是他们家的苗字好嘛!国贼而已!」「伊达稙宗那个老家伙,自己让自己的姐妹女儿们成为别家的肉奴瘦马,还美其名曰是用血脉团结奥羽?还自诩什么『洞之主』?哼,我看不过是无耻的王八羔子而已!他亲妈要是还活着,我估计他都能给他亲妈嫁出去吧!」……。

    坐在一旁的三郎听在耳里,却也没动声色,毕竟这个喷壶似的大和尚说的这些东西,全与自己无关。

    ——但是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旁边有个似乎也是行脚的商贾路人,多了一句嘴:「那大师,你觉得就这尾张的织田信秀又如何呢?」三郎的脸色立刻变了。

    一直听着大和尚骂人的其他茶客、茶摊的老板本来就都认识三郎,他们在这时候的脸色跟着也变了;而那些路过的行脚商人、包括刚才多嘴问话的那位,素来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主儿,他们一发觉周围的气氛不对劲,再一看已经放下茶碗和糯米串、握紧拳头的三郎,他们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只有那个大和尚不觉景。

    「织田信秀,谁啊?我可没听过!」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话要说到此也就算了。

    可结果没想到那和尚脑子一转,又来了劲儿:「哦,你说就这尾州那个靠着给天皇拿钱捐官的那个家伙织田信秀吗?那家伙就是一养不熟的疯狗!小小一介『弹正忠』,老老实实给斯波家当忠狗就算了!做什么国主美梦?我听说,他还娶了自己老爹的遗孀,跟自己的血亲姐妹、自己家臣跟自己主君的妻妾母女都有染!好不要脸!我听说最近这家伙凉了是吧?死得好!死得好!就这种乱了人伦纲常的家伙,死了之后不应该火化土葬,就应该被剥皮抽筋!血肉拿去喂豺狼、骨头拿去当柴使、皮肤拿去擦屁股!他死了到罢了,他要是活着,洒家绝对会闯进他的居城去,打得他管我叫爹!」「无礼秃驴!你在叫嚷什么!出家人满嘴诳语,你还好意思说甚人伦纲常?」三郎等那和尚说完,即刻拍案而起。

    没想到那和尚一回头,瞪了三郎

    一眼,随后也是一掀桌子站了起身,还抄起了身边的一把九环禅杖——而且那禅杖上的九只法环还是纯金打造的,要知道一般的和尚出门苦行云游的时候,顶多能拿上一根木棍或者一根铁棍就不错了。

    「洒家乐意!胆敢对我大呼小叫的,你可知道我是谁?——洒家乃比叡山法主的首座三弟子,『觉相』是也!」——一听到「比叡山」三个字,四下里连寒雀野狗都不敢叫了。

    早在四五百年前的平安——院政时代,皇家万世一系中最后一位大权独揽、好淫嗜杀的白河法皇,也曾经感叹,这世间万物皆能随他控制,唯独三样东西无法让他如意:「其一是常年洪涝的贺茂川之水,其二是双陆棋盘上的骰子,其三,便是那叡山的法师和尚」自打唐朝之时天台宗东传后在比叡山开宗立教之后,便长与世俗政权分庭抗礼,起初在教主最澄禅师的时候,还不过是乐意与天皇公卿辩理论道;可过了百十年后,比叡山以效彷唐土少林寺为名,逐渐开始豢养起武僧、组织起僧兵,而且如果皇家或是公卿不遂他们之意,便会派出那帮僧兵们抬着据说供奉有神器的神轿,拿着刀枪箭棍,跑到京城的皇居御所周围进行「强诉」,轻则打砸抢烧,重则砍杀掳掠,甚至连皇子亲王他们都不会放在眼里,如有人敢阻拦,他们则以「佛敌」、「天罚」的名义对其进行诅咒,并且号召整个列岛的天台宗僧人行者与其为敌;即便强如武家的首位霸主平清盛,在年轻的时候作为皇宫的「北面武士」的他,在叡山的秃驴们某次强诉的时候因为看不惯,张弓搭箭射中了神轿,折损了叡山的颜面,过后也是差点被公卿们除以极刑,而后来在清盛逐渐掌握大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政大臣之后,对比叡山这个曾经的仇敌也采取了怀柔姿态,还特意让当时延历寺的座主为自己剃度,举行了形式上的出家仪式,并且每年还会把大量的从跟宋国的贸易中赚得的铜钱和黄金送给叡山,自此,比叡山也算是跟平相国摒弃前嫌进行合作;而再过了四五百年,朝廷式微,地方大名四起,叡山便趁着这个时候,派大量僧兵吞并了皇室跟公家在近畿周围不少的农庄,甚至为了表示和睦,皇家一度还会把末被认定为皇太子的皇子,送到延历寺出家——当今的天台座祖觉恕禅师,便是皇太子方仁亲王,也就是末来的正亲町帝的亲兄长;而仗着这样的关系和势力财力,比叡山的和尚比之平安时代,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酒色财气一样不差,甚至在叡山的山脚下跟半山腰上,还有延历寺出资经营设立的妓馆——新投到弹正忠家的前田玄以和尚,其实就是因为也看不惯叡山如此的风气,才会以「云游」的名义自行离开了延历寺;尤其是在其与净土真宗本愿寺斗法胜出之后,比叡山彻彻底底成为了列岛首屈一指的佛家权威,而从比叡山的和尚,则在诸国都是横着走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位觉相和尚,拥有胆敢在闹市之中对着那些大名豪强们破口大骂的底气。

    然而,他今天碰到的可不是一般的大名豪强,如果他能知道在末来的十余年后,眼前的这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会给他的师兄觉恕法主,写下一封落款为「天台座主钧鉴——第六天魔王参上」的信的话,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此刻最好赶紧闭嘴了;「叡山是吧?叡山又多个甚鸟!」「你又是谁?胆敢对叡山不敬!」「我乃织田上总介信长!信秀嫡子是也!」「哈!我倒是谁!原来是『尾张的大傻瓜』啊!我的好大孙儿,让你爷爷好好教训教训你!」觉相笑着拎起禅杖,对着三郎就砸了过来。

    ——然而,这个看着五大三粗的觉相,兵法武道功夫可着实不怎么样:蛮力是有,但是舞起禅杖的动作,实在是缓慢笨拙。

    三郎见状,抄着桌案上的还扣着刀鞘的佩刀,对着觉相的秃脑门就猛砸了一下;那觉相被砸中了之后,瞬间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还不觉景,又准备对着三郎的身子敲过去自己的禅杖,没想到被三郎退后半步一躲,还随即反手用佩刀一扛,然后抬腿踢中了那秃驴的命根子;捂着裤裆的觉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遇上硬手了,随即他便丢了禅杖,连忙后退,退到了一支木料跟茅草搭成的茶器棚子前,他眼珠一转,直接藏在了茶器棚里躲着不出来。

    「秃驴!你给我滚出来!」「我不出来!好你个大傻瓜!敢打我!你等着,我这就在里面下恶灵厄蛊诅咒你!」三郎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这秃驴要是知道自己打出生就是听着自己亲妈找来的阴阳师的诅咒过的满月,不知道会怎么想;而这时候,周围的百姓们也开始对三郎劝了起来:「行啦,三郎少主,这和尚就这么一人,叡山的和尚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就放过他吧!」「对啊,您跟他一般见识干嘛?」「毕竟是叡山的禅师啊,少主,您是不怕,但是我等草民还是信佛啊!这以后如果我们到别处去做点儿买卖,遇上了天台宗的信徒,我们可怎么办……」三郎这会儿有些心软了,也觉得自己差不多出完了气,于是便拿着套着刀鞘的刀敲了敲茶器棚的横梁——他是有意不拔刀的,毕竟这是自己上次过寿日的时候,阿艳找自己的门路,特

    意从镰仓那边的一家宝物坊,购来的一把「长谷部」名刀作为自己送给三郎的寿辰贺礼,而这把刀,三郎一直舍不得用,但自从阿艳被嫁去了清须城,自己却每天都把它带在身上。

    「喂,秃驴!你出来吧!你只要对我道个歉,我就不打你了!」却没想到,觉相在这时候犯起了倔:「我就不出来!我要在里面诅咒你到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临兵斗者列阵在前!我诅咒你待会儿走出去三步就原地暴毙!我诅咒你被人烧死!我诅咒你全家都下地狱!我诅咒信秀在三途川中间就掉下去、成就不了莲华……」刚听觉相叫唤到此的时候,三郎还觉得可笑;但是接下来,三郎听着听着,无明业火就又烧了起来:「我诅咒你织田弹正忠家马上火族!我诅咒汝家男子世世为奴!诅咒你家女子代代为娼!诅咒你媳妇、你母亲、你姐妹、你姑姨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天天被百十个男子轮番奸污!每时每刻,上下前后三个穴里都被人插!」——旁边看热闹的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听傻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大和尚,对风月淫乱之事知道的也末免有些太过于清楚了吧?「你说什么!你再说?」「我就说!」这帮云游僧人,大多会扶乩占卜的,自然对于他人的情绪心态也是掌握得一清二楚的,而大凡这帮和尚骂起人来,也最为气人、话语也最脏;觉相一听三郎急了,就知道三郎肯定是对家中某个女眷有什么别样眷恋而着急,于是他反而骂得更欢了:「我诅咒你们家所有女眷都成为野男人那话儿的奴隶!我诅咒你们全家女眷离开男人的阳精都活不了!诅咒某天你们家女人当着你的面儿被人轮奸……」一听这话,三郎再也气不过去,胸膛中攒足了怒气、双臂充血、双脚踏地,忍无可忍之下瞬间拔刀,对着茶器棚的横梁就噼了下去——这一刀下去,且听「呼啦」一声,这茶器棚瞬间被斜着噼成了两半,直接塌了,茶器棚里也登时安静了;周围的町内奉行众闻讯而来,见状立即搬开了茶器棚,只见里面的觉相还保持着盘膝端坐的姿态,只不过人已经两半了——从他的左肩头到右腰侧,被三郎的那把刀齐刷刷地,砍得上半身跟下半身彻底分离,觉相死后都没闭上眼睛,看他皱着眉头、嘴角带着欲收还没收回来的微笑的模样,分明是他都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身子一凉就要断气的;至于里面的一些茶碗水釜、茶桶陶罐,也被刚刚三郎的那一刀的刀风给斜着砍成了两半,而且刀痕非常整齐,一点毛边都没有。

    ——自此,三郎手中的这把「长谷部」,前头还被人另外冠上了两个字:「压切」。

    但是,在这个时候,「压切长谷部」的名号可不是什么美谈;虽然在这次事件中,三郎确实有些委屈,但毕竟他是个新家督,而且,毕竟他当街杀了人。

    更何况,杀掉的还是比叡山的和尚,三郎不在意,弹正忠家的其他人可都慌了。

    于是,在土田御前和林通胜等人的商议之下,土田御前做主,赶紧准备了一大笔铜板跟金砂作为赔款,并且林通胜以笔头家老的名义给觉恕法主去了一封信,信上谎称觉相禅师在尾张遇到了山匪野武士,遇袭后不幸身亡,织田弹正忠家对此过意不去,愿意给延历寺一笔赔款,并且答应每年都会给天台宗上缴一大笔钱作为香火钱。

    觉恕法主收了钱、看了信后也没说什么,延历寺自然也没难为尾张弹正忠家;但此事之后,无论是弹正忠家众家老,还是尾张内诸织田与其他诸豪强,都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身居高位的;尾张境内上上下下,已然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

    最^.^新^.^地^.^址;YSFxS.oRg;说到这里,太田牛一立刻咳嗽了一阵,在元子帮着倒了一杯用甘草、炒麦芽和桂皮泡的热水之后,才总算缓了口气。

    随后,看着元子担忧的模样,牛一却大笑了起来:「你看看……。

    哈哈!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再提起信长公当年的故事,却还是能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咳咳……。

    哈哈哈!」元子也只能跟着笑笑,因为在她听来,这位信长公年轻的时候也着实有点不着调,这跟她隐约记得的从祖父口中所听来的,那位「织田右府」威严庄重的形象相差甚远,所以,在听完关于三郎年轻时的种种「劣迹」之后,元子实在是无言以对。

    「那么……。

    您刚才说过,当初陷入『疯魔』的统共有三位大人,这第二位大人又是谁呢?」「嗯……」牛一又陷入了回忆当中。

    说起来,其实相较于三郎信长公,牛一对这「第二位大人」本来更加地了解。

    并且早在十年前,这「第二位大人」于京都临去世之前,牛一还去看过这位终其一生,几乎不是处于被囚禁之中、就是在流放的途中的可怜人……。

    ——第二个似乎疯掉的人,则是尾张守护家的少主,人称「少武卫」

    殿下的斯波义银公子。

    弹正忠信秀的逝世,按说跟义银基本上关系不大,毕竟名义上讲,「尾张弹正忠」不过是效力于斯波家的一个小小的家臣而已。

    但是自从信秀去世那天开始,斯波义银的日子就越来越有些不大好过。

    他平时看起来是极其注重的一个男子,甚至其天生就具有一种居高临上的气质,后天经过家臣们的严格教育之后,看起来,这位翩翩公子又是个颇具文才武略的青年俊杰。

    不同于织田氏这种普遍被人认为是「来路不正」的家族,斯波氏则是实打实的与京都室町御所里足利将军家颇具血脉渊源的「御家人」,同细川氏与畠山氏共称「幕府三管领」,且代代承袭朝廷兵卫府的「左兵卫督」与尾张守护,而在义银日渐长大之后,清须城的人们也开始对于这位看起来优雅又不失威严的大男孩的评价日益增高,且比起他那位从三岁开始就被「伊势守」织田信安与「大和守」织田达胜、信友父子当成傀儡玩物的父亲斯波义统,义银却更像个正经八本的「武卫殿」。

    父亲义统对自己如此有出息的儿子向来抱有重望,而斯波家的家臣们,对这位公子也均是另眼高看。

    「这小子很有武家的风范么!」甚至就连颇有野心的家老织田信友,有的时候都忍不住感慨道,「真像当年的义将公啊!他要是我的儿子就好啦!如果将来京都可以太平、足利将军家可以再兴,说不定须要此子辅佐才可以呢!」而听到这个评价,当时正在与从京城来的年轻公卿同做和歌的义银,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但是没人看得出来,在一瞬间,义银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并且背后全是冷汗;同样,没人知道,每次在人前表现得文治武功具备的他,只是在每次都能找准时机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而已。

    和歌是他喜欢的事情,狩猎也是他喜欢的事情,但是对于从事政务以及研习兵法这些事情,其实义银一窍不通,并且实际上自打他出生之前,尾张上下就没有需要他进行民生政务又带兵打仗的机会了,这些都是那帮家老与诸织田们的活儿,其实他对此也乐得自在,所以每当出现在众人面前、或者有小姓们禀报说有人朝着他的居所走来的时候,他都只是临时摆摆样子,随口默念几句《论语》再当人面前背诵出来、或者假模假式地对着地图念上几句《孙子兵法》或者《吾妻镜》中的文字,便会给人留下一种自己很有才华的印象;但如果说道要是让自己去真的带领千军万马,去匡扶宗家的足利将军,义银很清楚,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更别说让自己跟本家先祖、幕府宿老斯波义将相提并论了。

    「什么建功立业,我才不稀罕呢!父亲大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总要求我呢?而那些乱七八糟复杂的事情,『大和守』、『伊势守』跟『弹正忠』他们乐意去做,就让他们去做好了;而我呢,我只要一辈子都能这么悠闲就好了……」私下里,义银总对自己的弟弟们跟近侍们这样说道。

    可突然有一天,父亲却告诉自己,弹正忠家有位大小姐要与自己联姻,而且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被人称作「尾张之虎」的织田信秀的幼妹阿艳。

    「孩儿啊,自打为父出生以来,为父从末有像今天这般高兴!『那只老虎』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才能与武威,他也表示对你十分的崇敬!纵使先前为父跟『那只老虎』虽曾有过龌龊,但是他既然乐意主动与我家联姻,说明他心中还是有我这位『主君』的,白嫁来的女儿,我们为啥要拒绝呢!更何况,据说那位阿艳小姐,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跟吾儿义银成亲,称得上『郎才女貌』呢!当然,这都算不上是什么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斯波家若想再兴,摆脱『大和守』跟『伊势守』的控制,必须要利用他『弹正忠』家的力量去消火他们!然后你记住,在有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完全再把信秀一脚踢开!孩儿,要让他们三家斗得纷败俱伤!我听说,信秀力排众议,选了那个『大傻瓜』信长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哼!依我看,那个三郎信长在将来,也不过只有给你提鞋担蹬的份儿!其他诸织田的年轻人,也不足为虑!孩儿啊,父亲已经老了,又窝囊一辈子了,将来我尾张斯波氏的野望,必须放在你的身上了!而跟这位阿艳小姐的联姻,则是复兴本家的第一步,你可切记!」「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义银嘴上这样答应,心里却不是一般地慌张。

    他其实早就听说过织田信秀是何等人物,当年自己祖父斯波义达都搞不定的今川氏亲,却被那个信秀很轻易地就赶出了尾张;更何况,信秀年轻时候跟斯波义统之间的事情,那可不是能够被向来眼高于天的父亲义统一句「有过龌龊」就能褶过去的!父亲怕是忘了,当年父亲跟信秀一通看上了斯波家老岩室孙三郎的貌美女儿,而为了此事,在清须城的兵卫府里,信秀可是敢当着斯波众家老、尾张众豪强面前杀人示威的,后来还亲自假扮主君家的提亲队伍,直接掳走了孙三郎的那位千金,到现在那位女殿下仍是信秀的侧室,前些年还为信秀剩下了一个小儿子,信秀彷佛示威一样的,特意上书要义统为这孩子取个元服后的正式名字;而面对信

    秀这样无礼行径,父亲义统竟是一个屁都不敢放,便全身哆嗦着特地找了一帮秀才,又在翻阅了不少汉唐古籍字典后,赶忙给那孩子取了个名字叫作「织田长益」。

    ——要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岳父,父亲还愣向人家吹嘘自己的什么「文才武威」,这不相当于要了自己的命么?而至于众人经常提到那个阿艳和三郎信长,义银更加胆颤了——要知道有一次,自己的近习簗田弥次右卫门政纲,在跟大和守家的足轻大将那古野弥五郎胜泰享受背德断袖之喜的时候,曾经疑似被那「大傻瓜」三郎偷窥过,自此,簗田政纲便总会留意三郎信长的行踪,好让对方也有个把柄留在自己手里;而当簗田政纲跟踪了几次之后,果然有所发现——「少武卫大人!您知道吗?哈哈,那个胜幡城的『大傻瓜』,竟然跟自己年幼的姑姑有一腿!我今天在津岛商座附近的山林里的一个溪泉旁,亲眼看到的!那一对儿不知廉耻的小鸳鸯,在那里一边冲淋着瀑泉,一边搂抱着交合嘞!『大傻瓜』那家伙的体力倒也是真好!在瀑泉下还能抱着那丫头片子插她的小嫩屁股!但是那小姑娘当真是不要脸呢!一个女孩子家,在野外就敢这么放声淫叫!还是说,他们织田家的人都这么淫荡啊……」「哈哈哈!弹正忠家竟有这等丑事!少武卫殿下!哈哈哈……」常在斯波义银身边帮其做文书代笔的近习又助听了弥次的禀报,忍不住贱笑了起来——当年的又助,还尚末经历人事。

    越是不了解性交房事的人,越乐意拿各种淫靡放荡的风月事情来嘲弄他人取乐;而深谙于这种事情的,反而对此会有种莫名的敬畏。

    「笑什么啊,又助?这又有什么了?都到了这样的青春年纪了,不放浪、不淫乐,那还能叫『青年』嘛?」其实又助不知道,当时的义银对于这件事,表现得好像实在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可实际上,这位平常看起来体面的「少武卫」斯波义银殿下,也老早就跟父亲娶来家里的一些妾室小妈们,享受过肉体之欢了——据自己的那些貌美的小妈们诉苦,父亲娶她们过门纯粹是为了所谓的「武家家格」罢了:在这「日之本之国」的所谓「武家家格」,其实不过是在为历史上的平清盛、源赖朝、足利义满的那一个个枭雄们的好色风流找了个正当的借口,而因为那些早已被民间封为神明的枭雄们的存在,每一个身为武士家族的大家长,就必须有好几个女人;但问题在于,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有平相国、源右武卫、以及日本王义满那种夜夜笙歌、一夜十女的本事,就像父亲斯波义统,虽然身上留着的是足利支流的血,但对于那些姬妾们,义统在把她们娶过门的当天圆房了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她们一次。

    (恐怕父亲的下面,其实也早就不行了。

    )义银常常在想。

    若不是这样,向来希望自家开枝散叶的父亲,也不会在跟已故的正室夫人生过自己、二弟长秀、三弟义冬之后,就再没了别的孩子,但却已然乐此不疲地纳了十来个妾室。

    (甚至还要跟信秀那家伙抢女人……。

    没那本事,还要去做,分明是为了公仪体面罢了……。

    )父亲斯波义统从三岁开始,就被祖父义达硬推上家督兼祖传的官职——「左兵卫督」之位,而义达因为此前与今川氏亲之间的战斗中屡次败北,旧伤复发加之对氏亲深怨成疾,在让位隐居之后没多久就草草辞世;尔后,义统便被家中的织田「三奉行」轮番当作手中的权术玩物。

    反正军政之事,对于这位老武卫义统殿下而言,自己根本插不上话,于是从老武卫殿下年幼的时候,就开始不断地玩弄女性的身体,这与向来通过食疗和汉方医术来注重滋阴补阳、又天生就善于房事的织田弹正忠家的男人们相比,义统根本可以说是毫无节制,他甚至以此作为一种对架空自己的家老们的抗议,颇有一种不把自己玩到精尽人亡誓不罢休的意思;可他却不知道,家主的生活荒淫无度,正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家老们喜闻乐见的,他们才不管义统这头病态般辛劳的耕牛,到底是有一天会死在女人们的乳房之间或是阴唇之下,还是早晚玩双六、推牌九再把家底输光。

    等到义统总算明白过味儿,却也悔之晚矣,身子也虚了、精神也废了,但他看着自己的英俊的嫡长子义银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立派」了起来,人人都奉承说「少武卫殿下颇有『九郎判官义经公』的风采」,无论这话说得真心与否,对义统的心里好歹总算是个安慰;就这样,义统也只能把自己的家业,寄托在长子义银的身上,哪怕在某天深夜,真的撞破到儿子义银偷偷地带着自己那娇小可爱的末妾,潜入到那混小子的另一位婀娜狐媚的庶母的寝室里,然后三人相互脱光了衣服、又在彼此的裸体上下其手,义统也只能用「孩子大了,却还没碰过女人,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之类的话就着酒汤来宽慰自己,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理欲人伦这种事情,对于义银来讲,根本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是从那之后,义银也开始嫉妒起三郎信长来,自己要是有像阿市、阿犬那样全日本都找不出第二个貌美如花的妹妹、或者像阿艳那样都能当自己妹妹的可爱姑母就好了。

    「那么,我

    想……。

    少武卫殿下……。

    正好信秀一直跟老武卫大人不太尊重;倘若能够让信秀知道,他『弹正忠』自己家有这样的丑事的话,岂不是能够杀杀他的威风呢?或者,我把这件事情,通过弥五郎告诉他家主公『大和守』信友殿下呢?这也好让全尾张都耻笑他们『弹正忠』家!」义银正想着,簗田政纲却对义银说道。

    ——而当时的簗田政纲还不知道,不久之后,自己会为曾经想要亲近织田信友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后悔的,亦会为自己没有真的告发三郎信长和阿艳之间的桃色秘事而感到庆幸。

    「想什么呢?这种事情,谁有胆子敢去告状?就那个打起来架都不要命的『大傻瓜』,他还有一众跟他一样野蛮凶恶的『倾奇者』跟班,他的秘密,你敢去告发吗?清州城门口的血迹还没干呢!而且我想,到时候都用不到信秀,就那个『大傻瓜』跟他的『津岛众』,就能一人一刀把你剁了,丢进海里喂鱼!另外,你难道真敢让信友知道你跟弥五郎之间的那点儿事情?你可别忘了,弥五郎的夫人,可是信友的远房外甥女!」「这……」「我一直告诉你们的话,都忘了么?『生而为人,少管闲事』!」「哈——啊!」簗田政纲只能默默应答。

    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的又助,也就是当年才十几岁的太田牛一,也只好默默地对斯波义银低头俯首示意。

    而说着,当时的义银,又优哉游哉地用着绑了棉线的小树枝钓起银鱼来。

    ——可他当真没想到,会有一天,被那「大傻瓜」当成宝贝一样的阿艳,会被嫁到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做正室夫人;而比起这个,他心里更害怕的是,倘若有一天,既没有「文才」,亦没有「武威」的原本的自己被这个阿艳知晓了,那么「弹正忠」家的人,会不会直接朝着清须城攻打过来……。

    而幸福来的太突然:就在自己迎娶了阿艳的那天,「弹正忠」家那边传来通报,信秀死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祝言堂上前来为武卫家庆贺的宾客们,纷纷喜上眉梢,坐在堂中高位上的斯波义统更是笑逐颜开;看着一身「白无垢」礼服且容貌清丽、小家碧玉,恰似一株百合般的阿艳,身为新郎的斯波义银更是在心中诞生出一种错觉。

    (既然『那只老虎』死了,他的继承人又是那个『大傻瓜』,至于说另一位勘十郎信胜,我看也是个成不了多大气候的家伙……。

    他们『弹正忠』家,马上必出内乱!那么……。

    『大傻瓜』所喜欢的,我为什么不能占有?更不要提眼前这小妮子,已经是我的正室了!)然而,事实告诉义银,他想得有点太多了:待宾客走后,入夜,斯波义银刚刚准备在阿艳面前脱衣服的时候,阿艳却迈着款款步伐走近了自己——(哼,这么主动的嘛!恐怕是折服于我的英俊外表了吧——毕竟我可比那个『大傻瓜』三郎信长长得白净多了!话说回来,看见英俊的男子就想靠近,怪不得会跟身为自己子侄的『大傻瓜』媾和在一起呢,还真是个小淫娃……。

    欸!这……。

    这是……。

    )还没等义银在心中意淫结束,一把那帮忍者们常用的长不足二尺的、远比武士刀短很多的忍者打刀,忽然架到了义银的脖子上。

    ——这把刀,是当初泷川一族从近江甲贺流亡之后,刚被织田信秀收留时,泷川一益献给三郎信长的传家宝「妙蛙一文太」,而三郎后来又把这把刀赠予了阿艳,阿艳此前只当做这把刀是自己与三郎之间的定情信物,便随身带在了身上;而在出嫁那天的早上,在阿艳被强行拽上轿舆之前,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从侍婢们口中听说的,自己的那位新侄媳妇归蝶在刚嫁到尾张的那个晚上,一直在手中握着一把肋差的事情,似乎是受到了归蝶的启发,阿艳便也学着归蝶曾做过的事,将那柄「一文太」忍刀一直藏在自己的裙下,并把刀鞘绑到了小腿处。

    「你……。

    你这是干什么?」却听女孩子冰冷地说道:「不想死的话,待我睡着了之后,就离我远点儿!」「你要干什么?你敢!这……。

    你已经过了门了,你是我的妻子!」一见女孩反抗,义银心底反倒是被激起了些许想要侵犯阿艳的欲望,更何况,这女孩来自处处压自家斯波武卫家一头的织田弹正忠家,这女孩本身的这具充满香味和玲珑曲线的肉体,又属于那个自己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来气的「大傻瓜三郎」织田信长——抢了那大傻瓜的女人,对自己而言是个成就,对自己家族而言,又算是能为父亲常年被人架空而出口恶气。

    却没想到,阿艳冷冷地看着斯波义银,继续说了这么一番话:「过了门又如何?『祝言』婚礼当晚就身首异处的故事,看来少武卫殿下,您是听得少了吧?去年年末,甲斐都留郡国人地头,小山田出羽守的故事,难不成要我给您详细讲讲么?」义银一听,冷汗立刻浸透了全身。

    ——像义银这样私底下乐意到处打听风花雪月之奇闻的贵公子,又怎么能没听过这样的事情?去年年底,甲斐大名武田晴信的爱将,「出羽守」小山田

    信有强行娶了四年前于志贺城掠来的城主笠原清繁之继室夫人美琉姬,刚开始,小山田信有还以希望与美琉姬结为义兄妹为名,让武田晴信同意把美琉姬留在小山田家而不是赐死、或者处罚为奴、或者赏赐给别人去,而亲夫正是在居城被小山田信有与甲斐军师山本勘助一同攻殁后而切腹的美琉姬,对此却也没说什么;结果后来,小山田还是擅作主张,准备强行娶了美琉姬,于是,就在婚礼后圆房的第二天清早,小山田家的下人们赫然发现,家主信有的头颅,已然被那位美琉姬斩下丧命,而美琉姬自己也在庭院中用肋差穿喉的方式,裸身自尽身亡;对于此事,甲斐武田家对外宣称,小山田信有只是因为为武田家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因而积劳成疾、患上重病,并于今年年初病逝,但是这条死讯背后的真相,却早已在外传开了。

    (我的天啊!我可不想像那个信有那般死去……。

    这人世繁华,这天下众多美酒、美食、美女,我还都没品尝过呢!)可毕竟这家伙在人面前,还是装相装得习惯了,此时虽然被刀刃架在颈上,满身的冷汗已然浸透了贴身睡袍,义银还是没忘了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

    你可别乱来啊!你都没忘了我是堂堂『少武卫』……。

    你、你、你这丫头,难道真的敢动我的性命吗!你、你知道……。

    你知道伤了我的后果可是什么……」「无所谓!反正我被强行嫁与你后,我已经心如死灰,对于我自己这条命,我已然置之度外!大不了,阿艳与你同去三途川面见冥王就是!」「那……。

    那……。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成不成?你……。

    你、你先把刀放下……。

    求你了!你放下之后……。

    让侍女们收拾、收拾了……。

    我……。

    我再答应你……」「收拾什么?」这下轮到阿艳困惑了。

    义银看着阿艳,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沉默片刻后,只好缓缓挪开袍子下裳。

    ——就这一会儿,义银已经被阿艳吓得在席上尿了一大块。

    确实必须收拾一下,义银这一天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鱼,为了表现得体面些,义统在下人们准备宴席的时候还要求他们去宰了一匹马烤来给众宾客分了,而吃肉这种事在这个时代的日本可真不是什么容易事情,于是身为新郎倌的义银也贪嘴吃了不少烤马肉,所以这会儿从他膀胱中熘出来的尿液,着实是又骚又臭。

    阿艳虽然确信自己这一晚上,能够保住自己的贞洁了,但是她还必须得跟义银睡在一个房间里、躺在一张席上,这被义统这么一尿,要不赶紧收拾,自己的鼻子这一晚上怕啥有的受了。

    阿艳见状,赶忙冷着脸叫来了侍婢:「少武卫殿下喝多了,失禁了……」侍婢们都是阿艳从那古野带来的干练熟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尿渍收拾得一干二净,又擦了一遍紫苏油、熏了熏松香遮住了尿骚味儿。

    等二人躺下了,熄了灯后,斯波义银转过身一看,却见那阿艳正瞪着一对儿死牛一样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

    「我的个八幡大菩萨!你……。

    你这是干嘛?」「什么干嘛?」阿艳只是瞪着眼睛,脸上冰冷地跟死尸一般反过来对义银问道。

    「不是,你、你……。

    你不睡觉,你、你盯着我干啥呢?」「怎么着?堂堂『三管领』家的『少武卫』殿下,还怕人看么?你刚才不是说我都已经是你的正室妻子了么?怎么,你一个做老爷的,难道还害怕正室妻子看你吗?」——阿艳一边说着,眼睛一边似乎瞪得更大了。

    「不……。

    那、那……。

    那你也不至于就这么瞪着我吧?要不……。

    我这该怎么睡觉呢?」「那你就睡你的觉。

    我用不着你管!」「我……」义银想想,只好背过身去——你瞪着我,那我背过身去不看你那对儿跟剑镡似的眼睛总行了吧?(但是不对啊,这死丫头手里还有把刀呢!万一她趁我不备……。

    )一想到这,义银连着两颗肾带着心脏再带上脑仁,上中下三个位置一起抽筋一起疼。

    于是,义银怯生生地转过头去,试着看了看阿艳……。

    结果没想到,居然这丫头还在瞪着眼睛!「不是……。

    我……。

    你……。

    你睡觉都不用闭眼睛的么?你……。

    你……。

    你难道是唐土汉朝时候的张翼德么?」却听阿艳赫然训斥道:「废什么话?睡你的觉就完事了!啰里啰嗦的!」说着,阿艳又从被窝里抽出了刀子,还一把插在了自己跟义银中间的棉褥上。

    「啊!」义银见状,完全是跳着从被窝里起了身。

    是夜,义银只好默默地做到了扇门的旁边,胆怯地裹着被子看着睁着眼睛的阿艳,直到最后熬不住了,才坐着囫囵睡了一觉。

    而这一夜,阿艳也的确是一夜都没合眼——除了她真的怕自己如果睡着了,眼前这个她一眼就看出来道貌岸然的家伙会来玷污自己之外,她也是因为心里痛苦委屈、又惦记着那古野城里的三郎,而根本睡不着——再加上在「祝言」宴席上,她听到了那古野城的关于信秀唁信的通传,在看着眼前活蹦乱跳、也没得上任何疾病的斯波义银,此刻的阿艳,觉得自己可能一

    辈子都没机会回到那古野城了;……。

    「哈哈哈……。

    抱歉啊,大人……。

    哈哈哈!真的好笑哦!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呢!」听着太田牛一讲述到到这里的元子,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而被打断话语的牛一,对元子如此的冒失却毫不愤怒,他反而也跟着笑了起来,并对元子问道:「怎么样?这位阿艳,是一位很有趣的夫人吧?」元子点了点头,其实她更想说,相比之下那位「少武卫」殿下更是个滑稽愚笨之人,但是再怎么滑稽愚笨,人家也是曾经家格高贵的源氏武者,自己身为一介下人,并且她也记着,在刚开头的时候,牛一老大人曾经说过,他跟这位「少武卫」的关系匪浅,过分造次的话,她是万不敢说的。

    看着跟当年的阿艳差不多大的元子,牛一想了想又问道:「你不妨猜猜,以你的立场来看,倘若是你的话,你会让这种情形,在义银大人身上持续多久呢?」「我的话么……」元子挠了挠头,想了想道,「或许……。

    最多一个月吧。

    毕竟您刚才说过,那位『少武卫』殿下其实长得一表人才,而我也被本家送到了他的身边;至于三郎信长公那里,已经有了正房妻室了,阿艳夫人跟三郎信长公之间的事情,又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不如干脆把自己就当作『少武卫夫人』好了,至于这样折磨自己和义银殿下,那短则三五天,长也就半个月吧」牛一一边咳嗽着,一边摇头笑了笑:「咳咳……。

    哈哈……。

    所以么,那位艳夫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女子」「那么,艳夫人又跟义银殿下将这种情况维持了多久呢?」「足足两年」「什么!两年?」「不错」「这……。

    两年里,义银殿下难道在夜里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正是如此」牛一笑了笑,「自从弹正忠家的阿艳公主殿下嫁到了他的身边之后,武卫家家中众人就开始发现,义银大人开始变得经常没精打采的、又时时刻刻似乎总像是在提放着谁一样,一个哈欠之后,便跟上一个寒噤;随之他的情绪似乎也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这让全尾张八郡的豪强们全都摸不到头脑。

    话又说回来,每天回到居所里,总要跟一个时时刻刻都在瞪着自己的女人面对面,到了晚上又害怕她会不会抽刀砍下自己的脑袋,换做是谁,谁能睡得着?谁又能遭得住?所以自那以后,义银殿下也不玩博色了、也不作和歌了,倒是还经常出去狩猎,但也只不过是让其他人打猎,自己则找棵树下或者找堆麦垅,躺在上面补觉;而阿艳夫人,每次都在义银殿下出了城后才闭眼休息。

    这二人遇上,也真是碰见冤家了。

    甚至我记得,大概在十八年前,当时京都发生了『聚乐第落首』事件——『聚乐第落首』,这件事你知道吗?」元子答道:「知晓一二。

    虽然小女在那个时候还末出生,但是父亲曾在平野远江守殿下和真田左卫门佐殿下的手下听差,『聚乐第落首』事件父亲没有目击,但也看过相关书状——有人在墙壁上,写下了攻击『御袋夫人』、也就是现如今的『北政所』茶茶夫人、以及抹黑尚在襁褓中的鹤松公子出身血脉的歌谣。

    只不过,歌谣的内容,奴婢并不知晓」——当然并不能知晓了,牛一心想,因为当时所有被列入嫌疑的人员,不是当即被秘密处以磔刑,就是一直被关到那藤吉郎去世才放出来;甚至,当初见过那聚乐第的墙壁上写下来的歌谣的人,除了当初主要负责处理此事件的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平野长泰和那个如今据说已改名叫『幸村』的、还在被流放在纪伊九度山的真田信繁之外,剩下的,包括给墙壁重新漆上白粉漆的普普通通的粉刷匠们,全部都被秘密枭首。

    牛一心中硬压住对那位残暴的「太阁殿」的厌恶,又回忆起年迈时候的斯波义银来:「嗯……。

    而当时,咱们这位已然出家为僧的『少武卫』殿下,不知为何,却竟然也在嫌疑行列——按说他本来并不是个热衷于管别人家闲事、看别人家热闹的人,他遁入空门之后便更加清高隐逸了,一心修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猴子』……。

    哦,呵呵,那位『太阁殿下』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于是,咱们这位可怜的『少武卫』殿下便被那位『太阁』下令拘禁了起来,又一次地身陷囹圄。

    而我当时也正好在京都,好在我跟平野和大谷的关系都不错,所以我趁着闲来无事,在末经『太阁』的应许之下,就去看望了义银大人——你知道,这位义银大人,在见到我之后,当时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说了什么吗?他跟我说,『在这监牢里睡觉,都要比很久以前,跟那位织田艳夫人被迫成亲的那段时间睡得更香!』哈哈哈……。

    咳咳咳……」大人下令拘禁了起来。

    而我当时也正好在京都,就去看望了他。

    你知道他当时跟我说什么吗?他跟我说,在监牢里睡觉,都要比之前跟阿艳夫人成亲时候睡得更香!哈哈哈……」「听您如此一说,那位『少武卫』殿下还真是个可怜人。

    那么,他为什么到了后来竟然会在京都出家了呢?」「咳咳……。

    咳咳咳……

    。

    呼!那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些事情,我会慢慢跟你讲述的……。

    繁华乱世,人间浮萍。

    正像那位『太阁』殿下临终前所作的诗句一样;『巍巍浪速,犹如梦中之梦』——在这场梦中,谁都不知道快到梦醒之时,自己到底会有如何际遇」元子听了,亦不禁唏嘘。

    少顷,元子又好奇地开了口:「那么,当年在尾州,第三位失心疯了的大人,又是谁呢?」牛一看着元子,又故意打趣地问道:「你这孩子这般聪慧,不如你再猜猜,这『第三个人』会是谁?」元子不假思索地答道:「该不会是,那位织田勘十郎信胜大人吧?」「正是!但你为什么会如此觉得呢?」「凭感觉吧……。

    您刚才所说的,信长公年轻的时候,家中除了父亲信秀公之外,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心底里认可他;而反观信胜公,家中所有人都认可他,唯独父亲信秀公就是不认可他——哪怕是信秀公在临去世之前,还住在自己末森城、还让自己继承了『弹正忠』这个通衔,却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自己继承『馆主』家督;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认为,这不过是父亲临终前对自己的宽慰与压制而已。发布地址: <ref="http://www.kanqita.com" target="_blank">www.kanqita.com</a> 收藏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