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拒绝别人,哪有别人拒绝她呢。羞辱感之后,是对现实的感慨和失落,近乎绝望。

    走过来一个老阿姨,拎着菜,摇摇晃晃地行路。

    “阿姨,不好意思,能借我五十块钱么?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去。”

    阿姨像摆脱一个流浪汉一样,又像教训一条母狗一样,用鄙夷的眼光看了看张萌萌,心里犯嘀咕。张萌萌知道那阿姨大概在想什么,越发地觉得不快了,但她又能怎么办呢?明明自己家里的条件那么差,是什么给了她那种自以为与众不同的神气的呢?也许是这一身好看的皮囊,但皮囊总有死亡的那一天,到那时该怎么办?不,不对,那时候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尸体是不会感到饥饿和孤独的,她开始想象自己变成一具雪白的尸体,躺在手术台上,被几个男人检查,抚摸,玩弄。居然还有点刺激。在法医眼里,尸体是东西,不是一个人——即使她曾经也有七情六欲,也写过诗,也做过爱,也发过呆——当然不应当像对待人一样去尊重,但我现在还活着呢。别想那么多吧。

    走来一个穿着白西装的老头儿,手里拿着传单,灰头土脸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他让张萌萌想起了她家乡的农民。那里的人,也有这样黑黝的皮肤和粗躁的手脚。正当张萌萌想开口的时候,对方却先说话了。

    “小美女,你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结束么?”

    这一问,着实把张萌萌吓到了。是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结束呢?若是她这时还在家乡,那么答案很清楚——离开这糟糕的土房子,到上海去的时候。但现在自己已经站在上海的中心,为什么还是快乐不起来呢?这里似乎和当初自己想象力的天堂有着天壤之别,贫穷,饥饿,人际关系网的错综复杂与莫名其妙的痛苦,一切都仿佛鞭子,抽打催促着牲畜加速向前蹦跑,跑到一个谁也没看见过的明天,谁也没看见过的理想未来。于是,她好像懂了,只有在想象里,苦难的日子才会结束,而人间仍旧是当下是充满苦闷的人间。

    “害,我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那里会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结束呢?我不想同情他人的苦难,也轮不到我去说同情的话,毕竟自己的琐事就足已经使自己消遣一阵子了。”她这么想着,傻傻第盯着那个白西服的老男人。张萌萌不知道,自己傻傻的样子有多可爱啊。

    “小美女,信耶稣吧。”老人递给萌萌一张传单,“他还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还爱你”这四个字,张萌萌突然很想哭,她离开家快三个月了,第一次想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吼一声,大哭一场,或者敞开肚子大吃一顿,可是她没有力气,没有私人空间,更没有足够的钱。要是真的有人还爱她,那么她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脑海里爸爸和妈妈的脸向走马灯一样飘过,接着又是那田边的土房子,昏暗的堂屋里板着脸的爷爷和裹了脚的奶奶。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愚蠢的家庭,一个粗躁脆弱如土房子的墙壁的乡土家庭。自己没办法回家乡去,也没办法融入这里,于是只好做一个没有了根的浮萍,脱了花梗的蒲公英种子,被时代的大风吹一阵,便飞一阵,至于明天会落在那里,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三个小时过去了,张萌萌差不多摸清了伸手要钱的规律。不要找那些目光坚定快步行走着的人搭话,而要找那些和自己年龄相仿,最好是比自己大一点点的男性,尤其是那些走得很慢,身材微胖,戴着金丝眼镜,留着长发的富二代男学生。那些男生的外貌多半是千奇百怪的丑陋,平时自己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属于自己最讨厌的类型,但没办法,为了自己的胃,自己咕咕叫的胃,她可以放弃自己的心,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但又想到那些男生会怎样地意淫自己,又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一个男生在给了她一张一百块钱之后,居然说能不能抱一下她。张萌萌微笑着拒绝了,那个男的便闷闷不乐地走开,骂了一句什么话,此刻,张萌萌觉得他给她的钱都是臭的,恨不得发泄似的把那张血红的一百块钱撕掉,摔在他脸上,可自己的理性还是阻止了自己这么做。大概在那些男的眼里,自己和妓院的站街女没有区别了吧。男生下意识地认为,站在街上问行人要钱的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年轻女孩,还化了妆的,一定是脏的。

    一直到这时张萌萌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是一家情侣主题的快捷酒店,半年多以后,这家快捷酒店会成为祁晓雯人生最后两个月的避风港。但,不,张萌萌自我安慰着,自己还是和那些女的不一样的。虽然她在街上要钱,但至少她没有放弃自己,她明白至少自己是干净的,这就够了,受一点儿他们的视奸也没什么所谓。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高小年。在街道的另一侧,低着头向校门走去,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好像他在人群里会发亮似的,一个背影,一件衣服,都可以宣告他的存在。张萌萌好像触了电一样,慌慌张张地跑到快捷酒店门口的石狮子后边,躲起来,一动不动,忍着呼吸,听着心跳,约莫着高小年差不多走进校门了,自己再出来,看着他远去的越来越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学生堆里。奇怪。明明只是文学课上见过几次的同学,为什么会这么怕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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