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鱼龙舞番外青玉案 > 鱼龙舞番外青玉案(04)豺行当道,披鳞眸虎
    2023年11月27日

    第四折·豺行当道,披鳞眸虎

    “帝长老久见。”没想到率先应答的居然是秋霜色:

    “飞雨峰一别,霜色疏于问候,长老勿怪。要提醒长老的是:同门叙谊姑且不论,玄氏之人踏进本村,已违双方和议,遑论出手伤人。今日,长老是专程来宣战的么?”这几句话说得平淡,声音虽不甚大,却像在耳边低语般,每个字无不听得清清楚楚,而他在说话之间,仍不住往老农体内输送真气,闭目竟听不出异样。

    玄四慧一直都知道这孩子非是常人,但在这个年纪上就能有这等修为,怕不是带着上辈子的功力一起投胎,才得如此。那牛车辕座上的老人家,黯淡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润,仿佛先前的凋败只是抹了层泥灰上去,擦拭干净便没事了。

    他深知幺弟脾性,玄四忏既不习惯、也决计不会留手,从那句“死了算你们头上”几可断定,他非是拿捏不当,而是铁了心杀人,无论是恼父亲将他一掌掴晕,此后难免受众人讥笑,抑或气父亲命他与自己同来,一路上玄四慧想尽办法逗他开口,玄四忏总不搭理。

    至于幺弟骨子里其实是个主战派、一点也不想同奇宫与六大姓和解,老把“血洗东海”挂在嘴上的心思与行径,玄四慧已不想再想。即使是他也无法理解:此行的迫切性既然不言可喻,为何父亲执意让他带上四忏?

    眼下这个情况,正是他极力避免、却几乎笃定会发生。把一个视和平协议如无物,甚至是耻辱或困扰的狂人带进他眼里的“敌阵”,结果就是这样。

    更糟糕的是,玄四忏并不相信他。

    秋霜色必是从四忏听到“蝙蝠”二字时嗤笑出声,看出这个要命的心结,才以他潜伏奇宫时的化名相称;所谓“飞雨峰一别”更是用心险恶,身为魏长老的代表和风云峡联络人,秋霜色的确去过飞雨峰几次,然而在践约之战中,直到最后才易帜倒戈的玄四慧,与监军中忽然脱离玄氏本队的秋霜色,完全是莫得照面的。

    人在现场的玄四忏当然知道这点,听在他耳里,这话就像在暗示于此之前或之后,秋、慧二人曾于飞雨峰上一晤般,不管他信或不信、信了多少,都将为此际投下更多变数。

    不怕把场面搅得更浑的人,要嘛是疯子或笨蛋,要嘛就是对自己应付变局的能力极有信心。秋霜色绝非前者。

    秋、聂二人所展现的武功和应对,是飞雨峰决计训练不出来的、只有“天才”二字才能解释的惊人优异,看在眼里,玄四慧的心中仿佛有条毒蛇在疯狂嗫咬;回过神时,他惊觉那是忌妒。是身为飞雨峰一脉的核心长老,倾注一切培育弟子,却被宿敌风云峡轻易击溃的那种恼恨、艳羡与不甘,只有奇宫之人才能体会其中的铭心刻骨。

    ——但你已非奇宫之人了,玄四慧。他对自己说。你要做玄氏的主心骨才对。

    包括四忏在内的许多玄氏之人并不知道,更需要这份和议的,其实未必是龙庭山与玉尚微。

    决定江湖势力兴衰起落的关键,在于如何营生,也就是本质。

    东海正道七大派无一不是地主,坐拥良田,根基稳固;便是邪派七玄,曾叱咤一时如游尸门、五帝窟、天罗香等,也大抵符合这个模式。太公四兄弟之所以能在玄氏诸脉一枝独秀,最终成为马首,就在于率先在各地置产落户,结束浪迹流离的战时状态,看似最先放弃打回东海,最终反成了举族依附的栋梁巨木。

    他还在飞雨峰时,便密切关注魏无音治理领地的手段,惊叹之余,暗将此人视为飞雨峰的头号大敌。

    魏无音无疑是透彻门派本质的,仰秣、弭毛、听鱼、潭渊四村贩售青苎丝的门路,也多少用上了他老家陶夷魏氏的关系,隐然支持着风云峡的运作——在他出手改造前,受封四个贫村的食禄不过是象征性褒奖,同“金紫光禄大夫”之类的虚衔差不多,搬去那种偏乡隐居连沽名钓誉都说不上,魏无音却硬生生将废土点成了黄金。

    玄四慧向父亲询问青玉案过往还在玄氏之内、以“流离轩”的名义活动时的景况,即使是族首玄化,所知亦十分有限,但已足够印证玄四慧“门派本质说”的理论。

    据说流离轩之名,来自一座会移动的华美宫殿。没人知道这座富丽堂皇的轩城如何出现在山间水畔,倏忽而来,转瞬即逝,犹如妖法一般。流离轩出现时,目击之人往往会被楼阁中若隐若现的美人所吸引,不由自主走进去,迷失于其中,在无尽的淫靡享乐间丧命,又有销魂宫城的别称。

    收钱取命的酬劳尽管丰厚,但无根不能抽芽,遑论茁壮。流离轩不可避免地向下沉沦,最终在渴望落地的迫切需求中丧失理智,与其他激进的主战派同遭驱逐,失去玄氏之姓。

    若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流离轩等黄氏之人,就是玄氏未来的缩影。

    玄舞燕一族在各地置产布桩,但其规模是有限的;超过某个限度,当地原有的江湖势力、乃至宗族派阀便会察觉有外来人意欲侵夺,必定起而抗之,万一将玄氏的存在掀至台面上,落得群起围攻的下场,斯族亡矣。

    为避免走上这条末路,玄氏只能分散风险,谨慎而节制地发展势力,若无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龙方氏领地,其实也差不多来到了由盛转衰的死亡交叉点。

    放眼当今玄氏,如玄金阳这般高手所在多有,但能开坛升座、成为一门宗匠的却越来越少,不能不说是受了买卖的影响。

    成名,是必须付出代价的。习于杀人夺命、越货取财,会越来越耐不住寂寞,银钱来得快,又岂能安分持守,等待声名积累?没有土地氏族的人脉支持,落地生根谈何容易,就此形成负面循环。最终,玄氏会像流离轩那样,越走越黑,越走越偏,沦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盗匪窝,永远成不了名门大派。

    玄四慧认为父亲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太公也是。他之所以被召回玄氏,不惜斩断可能再也无法打入的奇宫情报线,还破格授予“检校承问”一职,代表玄氏内部有此见识之人,少到令玄舞燕别无选择。

    而取得领地,并不会令武斗派消停。

    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之内,要如何抑制这帮人的跃跃欲试、踌躇满志,又不致令族中的意见分歧,损及团结,其拿捏之难,恐怕才是魏无音和玉尚微不介意引旧仇回东海,更慷慨授予领地的真正原因。

    眼见奇宫的新一代如秋、聂二人,优秀到令人心凉的地步,玄四慧逼自己收束纷乱的心思,面上丝纹不动,怡然道:“大公子言重。我等受太公教诲,对和议只有心怀感激,岂能坏玉帛而致动干戈?正是担心二位横加阻拦,不得不出此下策,待我等面见魏长老,自能化解误会。”取出一只瓷瓶放落脚边,起身拱手:

    “这瓶中的两枚‘五柳菊篱丹’于身子大有裨益,武者服之,能抵十到十五年的玄门正宗修持,便是不懂武功的凡夫俗子,亦有延年益寿之效。化消药力的法子简单得很,只须二位持续运功为其推血过宫,护住心脉,两刻间内自能见效;若半途而废,结果在下就不敢保证了。”料定二人不能撤手,淡然回顾道:

    “四忏,咱们见魏长老去。”

    玄四忏嘿的一声,狞笑道:“太公赐给你的宝贝,你便如此舍得,随意赏了村夫做滥好人?”玄四慧怡然道:“不是我舍得,是你舍得。‘五柳菊篱丹’千金万贵,光是服用毋须繁复的化纳步骤、‘运功即可得’这点,便是世间第一等的益功丹。太公念我为玄氏辛苦多年,才赐了我一枚。”玄四忏挑起刀眉,不觉放慢脚步,与他并肩。“不是说有两枚么?”“另一枚,是我代你向太公讨的。太公说你年纪尚轻,让我替你保管到廿五岁后再给你,才是最好的时机。”玄四慧越肩而过,虽未回头,亦能想像他微笑着说话的模样。“今日是你,亲手把这两枚神丹送了出去。”少年闻言愕然,停步霍然转身,瓷瓶自已不在原处,不禁露出险恶之色,切齿低咆:“谁拿了老子的丹药?”周围的村民被硬生生喝退一步,还有腿软到坐倒在地的,瞧也知道断不可能是这些不懂武功的乡下人。

    却见聂雨色将一枚泥丸似的物事塞入车夫口中,扫落瓷瓶和剥下的丹朱药壳,复将手掌抵于车夫背门,露齿邪笑道:“要拼命啊?先到草棚下喝碗茶,等你爷爷两刻可好?”玄四忏面色阴沉,虎一般的金澄眸子熠熠放光,或因充血之故,在日下看来竟是橙黄中带点红棕色,鲜亮到不似人眼。玄四慧一直防着幺弟暴起伤人,忽听玄四忏“咦”的一声转头,目光似于人群中来回巡梭,原本周身窜出的杀气骤地一收,静默片刻,转身踅了过来,冲他冷冷一哼: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去瞧魏无音那老乌龟么?”他在……笑?玄四慧与他四目短暂相接,玄四忏迈开步子,满不在乎地擦撞过他的肩侧,估计还念着适才玄四慧慷他之慨的仇,玄四慧总觉得幺弟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就像他嘴角极力抑住的不怀好意的诡笑——以玄四忏的脑洞,一旦他找到一个说服自己“杀奇宫之人也不妨”的理由,可能头一个目标就是魏无音;打不打得赢、能否生出此地,则未必在他的考量内,遑论后果。若他压不住玄四忏,让幺弟同秋聂二人动上手,几乎就是奔着这个最坏结果去的。

    正因为这样,牺牲两枚“五柳菊篱丹”,换取二少舍不了重伤待救的平民,只能眼睁睁看兄弟俩大摇大摆通过,才会显得如此合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人拦了自己的去路。

    “帝……帝长老,咱们好久不见啦。见你挺好,我很高兴。”玄四慧缓步越过幺弟,停在二人之间,看似与玄四忏并肩,实则挡住了他出手攻击的轴线,拱手道:“宫主好。在下玄四慧,请宫主莫再称呼昔日旧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韩雪色不知何时出了草棚,高大的身形往道中一站,便似山门之前的金刚像,只是那畏缩踌躇的模样,显然是尊泥塑的,中看不中用。

    “凭你,也想拦路?”玄四忏笑出声来,看他粗手笨脚、毫无章法的站姿,也知龙庭山没怎么教过他,毕竟是毛族贱种,鳞族再没出息,也没有将祖宗技艺授予世仇的胆子。

    “长……玄先生,你们不要再往前走啦,如秋师兄所说,这是有伤和议的,万一生出什么事端,两边还要牺牲多少人?”韩雪色轻轻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再看人死掉了。二位能不能在村外稍坐,我给你们斟碗茶,待二位师兄救好了人,玄先生再与秋师兄细说分明。我们这儿……一贯也都是他管事。”玄四慧打量了他几眼,嘴角微扬,怡然道:“宫主现在,能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说明白了,这样很好。”韩雪色新头一暖,苦笑道:“也……也没有,我说话还是挺笨的。长老,你们就在村口……不,就在草棚下坐会儿罢,算我求您了。”若只玄四慧独自前来,说不定是会欣然接受的。不,倘若只有他独个儿来,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玄四慧并没有不能请秋霜色代转的理由,但夜后既来到左近,表示青玉案的行动已迫在眉睫,从这村口集市的热闹,更加印证了他新中的担忧——全无防备的魏氏师徒,可能早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迎入刺客;玄四忏的高调伤人看似挑衅,却也能令潜伏的青玉案杀手投鼠忌器,起码不敢在玄氏使者的眼前下手。

    但,若他俩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在此地,对刺客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绝对是千金不易的大好时机,不但能集中力气对付落单的魏无音,得手后还可以把脏水往玄氏身上泼,可说是一举两得。

    换言之,这是与时间赛跑的游戏,早一步到达魏无音身边,传达青玉案已至的重要情报,后者便失却先机;反过来,玄四慧兄弟被绊在这里,相当于为刺客创造出手良机,无论成功与否,玄氏都难以摆脱同谋、甚至是主谋的嫌疑。

    他在龙庭山时一向对韩雪色友善,可以说是本山最照顾他的长老,韩雪色决计料想不到“帝长老”会对自已出手。玄四慧打算在闲话家常间,冷不防地出手挟持他,而后长驱直入,引此向导突至魏无音隐居之处,明快地收拾眼前这片看似糟极的残局,直到玄四忏束了束腰带,踏前一步。

    “哪来忒多废话?我要过去,你要拦阻,打一架不就结了?”少年斜乜着鲜黄金澄的妖异虎目,咧开满嘴白牙。“对付你这废物,连内力都不用,靠拳头就能打趴你。不想挨揍,趁早闪了开去!”“四忏!不可无——”

    “不使内力,只拼拳脚么?”韩雪色也紧了紧腰带,大步而出,拉开拳架,沉声道:“我可奉陪。愿你说话算话。”周围响起一片零落的采声。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公子爷打他”、“给他点教训”的叫嚷此起彼落,渐渐群情汹涌起来。

    (怎么会……糟糕!)

    玄四慧见幺弟捏得指节喀喇作响,急扳他肩头,压低嗓音怒斥:“四忏!你干什么?”玄四忏狞笑:“揍奇宫之主啊,千载难逢的机会,本少爷岂能错过?你要是拦我,我便打死他!你抓紧时间溜进去找魏无音啊,别聊太久,我怕这纸糊老虎撑不住。”肩头一甩,顿朝韩雪色冲去!

    玄四忏这一扑迅如猛虎,在场十之八九都没能看清,然而那压缩已极的呼啸风压却是真真切切地削过肌肤、灌入耳中,谁都料不到这个头不高的少年,行动起来比真大虫还吓人,未及惊呼,忽见道中黑影一矮,高大魁梧的韩雪色骤失影形;尘沙飞卷间,两人居然调换了位置。

    玄四忏扑向毛族少年的瞬间,玄四慧几乎用上平生最大的定力,才抑住阻止他的念头——单论武功,他没有能轻易制服玄四忏的把握,不激怒他毋宁才是更理智的选择。

    看似吓傻的韩雪色,却在指爪及体前搂膝一滚,就这么自玄四忏胁下钻过去。两人交错的瞬间,玄四忏改变体势,手掌一撑地面,借力扫腿,左盘右勾,连续两记都差了一些些,至此劲力用老,却守诺未使内功,顿地回身,跃起赞道:“好身手!”语声未落,倏忽又出!

    韩雪色避得狼狈,看得出全凭筋骨肌肉的蛮力,玄四慧见他背向自已,不知不觉来到身前一肘之处,新念微动:“我阻不了四忏,难道还阻不了他?”闪电般翻掌一攫,韩雪色的背脊却像长了眼睛似,在指尖将碰到的一霎间缩起,不知是巧合抑或毛族的野兽本能所致;而韩雪色居然又从玄四忏的胁下钻了过去,避开他那钢爪也似的箕张指掌,更印证了毛族少年不可思议的、非比寻常的敏捷。

    但玄四忏是玄氏年轻一代中最能打的,他的武功造诣连玄通等族中长老都为之侧目,“不用内功”对他来说甚至未必是限制。

    两人二度交错后,这回玄四忏并未反足踢他,着地一撑,如陀螺般就地打了个旋,暴长的猿臂直扑韩雪色背新,每个转折都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外力揪拧着逆势而为,才能如此违背常理,偏又顺畅得毫无停顿,堪称鬼使神差。

    而韩雪色身子微侧,居然再度避开,简直像背后生了对眼。

    但玄四忏连落空都能用以攻敌,脚跟一立,于疾扑之势间急停,肩肘侧向撞上韩雪色,两人终于肢接。

    只听砰砰砰砰一阵闷重密响,玄四忏臂如扫杆掌如刀,几乎失形的双手宛若暴风,将韩雪色牢牢困在臂围间,鞭抽剑斩、锤抡戟刺,使的全是兵器路数,无论凝缩已极的呼啸风压,抑或快到难以看清的幢幢残影,都不是拳掌所能发出,真的刀枪剑戟也不过就是这样。

    而韩雪色居然也不是抱着头一味挨揍,这才是最令玄四慧瞠目结舌处。

    毛族少年拳来肘往,在狂风暴雨般的手刀掌剑之间兀自顽抗,却是将双臂当成圆盾、巨楯、竹排、镋钯铁叉来使,以防御性兵器硬扛对手的攻击型兵器。两人嘶吼咆哮如狞兽互咬,蛮力对蛮力,然而又敏捷异常,不知不觉间越打越狂,越打越快;在连接三记双手锤后,韩雪色猛挡开最后一击,这下的反作用力大到玄四忏微向后仰,韩雪色觑准时机一拳轰出,穿破对手臂围,狠狠击中玄四忏的下巴!

    几乎在拉开距离的同一时间内,玄四忏起脚正中他腹间,两人同时弹开,各自撞塌了一辆载满苎枝的重轭牛车。

    “……四忏!”玄四慧正欲上前,蓦听虎目少年低喝道:“莫来!”从一地摊散的暗青棘刺中起身,揉了揉红肿的下颔,也不转过头看他,呸的吐了口唾沫,狠笑道:“你说龙庭山是怎么教的,竟让这毛族贱种练得一身我玄氏独门的《金甲旋龙斩》,帝长老?若非我今日误打误撞发现,你打算几时禀告太公!”金……金甲旋龙斩?“天河龙王”应?两大绝学之一的《金甲旋龙斩》?韩雪色何时、又是向何人习得这部集外门招式之大成的武功?是……是魏无音所传?

    玄四慧一片茫然,街心另一头,韩雪色扶着翻覆的牛车巍颤颤起身,睁大眼甩了甩头,勉强凝聚目焦,左手软软垂在身侧,支撑身体的右手似难久持,“咿”一声将牛车平平推出尺许,毛族少年微微侧首,对接地的车侧之下咕哝着:

    “底……底下有没有人?有……有没有人受伤?”偌大的牛车被他半软歪斜的身子推得嘎嘎滑动,突然“呕”的一声,韩雪色抽搐着吐出大口鲜血来,盲推牛车直抵屋墙,低头荷荷吞息,不知还余几分清明。

    玄四忏的一蹴哪怕只用六七成力,精钢锻造的板甲都能踢弯,韩雪色在中招的瞬间及时以左掌接着,仍受了不轻的内伤。是他的身体异常强韧,再赔上一枚迸裂的左掌骨轮,才没当场毙命。

    但玄四忏是从小打包铁的木桩长大的,双手坚逾铁石,韩雪色的右手之所以剧烈颤抖,不只是因为腰腹受创的疼痛所致,腕臂间肉眼可见的青紫瘀肿如遭酷刑折磨,令人不忍卒睹。

    玄四忏活动手臂,拗得指节劈啪作响,嘴角微扬,橙黄的虎眸中却无笑意。

    “千万说你不玩了啊,韩宫主。别这么扫兴,这才开始哩。”韩雪色以左手背抹去颔血,周围已无人喝采,担心、害怕、不忍……等掠过多数村人之面,但“韩宫主”能看见多少也不好说,顿了一顿,咬着满口鲜血低道:“还……还好你不用上龙庭山。”“你说什么?”玄四忏错愕。

    “山……山上打过我的人里,你也就强过洗……洗衣煮饭的。玄……玄氏的伙房怎么样?他们……都让你画画儿刺绣么?”毛族少年抬起头来,玄四忏这才发现他居然在笑,像头发狂的老虎。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