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点般的火光将乳白色纸捲连同纯度不高的烟草化为一小截灰烬后,珍妮用她的惯用动作──就像对无法抵抗的敌兵扔颗手榴弹那样──两指紧扣滤嘴,弹指间就把燃烧不及五分之一的香烟抛向后头。
「巴洛克牌的烂烟。
别再让我看到。
」如此下了简单不满的结论后,她身后的部下也开始思索此时该应什幺话才好。
其中一位跟的比较久的部下似乎早已猜知长官会这幺做,迅速抬起的右手精準而小心地接过飞跃头顶的香烟,确认火还没熄灭就将它凑到嘴前。
才吸一口,她的脑袋里就浮现了与长官完全相反的想法。
「唔……比起温莎要浓一点,又不到金雀花的等级,以中间价位来说非常棒。
」面对长官的后脑勺毫不遮掩地发表自己的感想,有着与南方都市某家烟厂相同名字的温莎满意地点了点头,準备抽下一口。
在她正打算这幺做时,或许是挟带着一点点的不满──珍妮少校在她的享受才要接续下去的关键时刻下达了指示。
<hrsize=”1”>「趴下。
」然而从声音实在听不出来。
自沙哑迷雾间突出的尖锐声音并未添加多余的情感在内,简短的指令下达,众人旋即跟着卧倒在地。
也许该说是扑倒在落叶堆上。
啪唰。
一件件缝补过的军服密集地压上山路旁的小丘,化为矮树丛间窥探着某种秘密的双眼。
温莎在熟练到滚瓜烂熟的反射动作结束后,才发觉她应该得庆幸嘴里叼着的香烟没有意外滚落到树叶堆中,否则现在除了将被长官亲手掐死的自己外,大伙都得连忙撤退了。
现在她总算可以继续享受这难得的上等货。
闻到烟味仍持续不断地传开,珍妮发出了不愉快的嘀咕,这也是个令其她首次与她共同出任务的部属不知所措的举动。
既然不知道该怎幺办,那就装死吧。
于是,除了陶醉在烟雾之中的温莎以外,大家都像躲避敌人的搜查般竭尽所能地掩饰自己的存在。
没多久,远方转角处陆续出现了车辆。
一共有三辆。
除了前后两辆武装吉普车稍微棘手,中间那台看来漏洞百出的运输车应该很好下手吧。
珍妮头也不回就伸出左手对温莎挥了挥,因为难得对到口味的烟而显得漫不经心的温莎恍神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胸口的破口袋中摸索。
小型车队往这里行驶了一段以后,她才慢条斯理地将一个黑色方盒放到长官不耐烦地催促着的手心上。
珍妮从黑盒子中取出仅剩的火柴及一根以漂亮的金色捲纸包装起来的香烟,接着将它往后一扔──受长官如此厚爱的烟盒就在温莎下意识的反应中,重新回到那个破了好几个小洞的口袋里。
珍妮动作流畅地点了烟,想也不想便一掌将火柴捏烂。
虽然在习惯动作结束后才想起这是最后一根火柴,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感受着烟雾窜入喉间的刺激感,然后忍不住微微发抖。
「还是这种浓郁的味道好啊。
茱莉安娜才是世上最美味的烟。
」不给沉迷于另一种味道中的温莎有反驳的机会,珍妮这般说完以后,便举起身后那把看起来已不堪使用的旧式步枪。
十数名部下见状,也纷纷将早已备妥的步枪上膛──这当中自然包含了唯一叼着烟的部下。
温莎以轻浮的口吻压低声音说:「b队就绪。
给您忠实可信赖的建议:浓烟伤身啊。
」珍妮冷冷地笑了声,同样压低声音说:「妳这只吐不出半块痰的杂种猫。
淡烟有违本队宗旨啊。
作为处罚,b队负责拦车。
」杂种猫……也就是无言接受长官恶劣戏谑的温莎鼓起了双颊,做作地吐出撒娇般的声音:「收到──b队全员,三秒后突击。
」温莎轻巧地弹去最后的余烬,玩笑般的预言则在三秒钟后毫无误差地实现。
以稳定速度行经此处的车队被突如其来的武装部队拦截下来。
在偏离附近唯一的大型组织,也就是自由联盟辖区的山路上,沿路出现的武装分子绝非善类。
因此,车队负责人一度想藉由突进冲破大约十五、六人挡住的去路。
但这幺做也不是好方法。
在极为短暂的深思之后,她决定让手下保持最严密的监控,接着令这支轻装车队停下来。
站在道路中央的温莎见状,突然一改从路边冲出的气势。
她一派轻鬆地向前跨出两步,露出了相当有礼貌的微笑。
交涉……车队指挥官因着疑似对方头领的人物的礼貌而心生此一念头时,胸口不知怎地感觉到一阵灼热感。
她用擅长思考的脑袋瓜想了一下,才在迅速扩大的感觉中察觉自己中弹了。
宛如开战信号般的鎗声未落,武装部队与训练有素的车队护卫旋即展开激烈的攻守。
在架立于吉普车上的机枪座溅血以前,分散击出的二十七枚弹药带着可怕的偏差值仅仅命中两人总计五道射击;于此过后的两秒间,九枚由旧式步枪射出的子弹撞碎了脆弱的挡风玻璃,分别给予来不及迴避的驾驶及士兵致死打击;紧接着抛射而来的金色火光擦破了温莎的脸颊,却也为赶到运输车旁侧的士兵招来更密集的反击;位居前卫却仅仅受到轻微擦伤的温莎就这幺维持着左腿跨出、左手平抬的姿势,手中的步枪犹如宣告攻击般对準了眼前的车队。
包含运输车正副驾驶座在内,车队在遭受猛烈攻击的半分钟后,前后两批护卫武力完全被歼灭。
而温莎率领的部队仅仅只有三人阵亡、两人负伤。
以武力优势强攻成功的温莎等人爆出一阵欢呼、準备接收目标的运输车之际,一名全副武装的女子从车上翻了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然而此刻的温莎却得完全集中精神,才能勉强跟上对手的行动。
在她像只小猫般就地扑倒时,成排袭来的弹药射穿了她飘舞在低空的髮尾,接着她听见了来自后方总共三道的悲鸣。
就在她们以密集训练过的反应準备反击时,对手却已冲到运输车和前端吉普车之间,接着灵敏地翻上车身,一手握住暗红色的机枪柄,另一手握着的冲锋枪则是接续短暂的休息后,紧接着与机枪一同展开交错扫射。
迅速朝吉普车伏进的温莎感觉到右腿一麻,不过这比起身后那群活标靶要好多了。
在她冒死挺进之际,无处可躲的队员们则是直接对敌人予以反击。
但是当她们的弹药準确无误地窜入目标黝黑的右肩、结实的胸膛及毫无遮掩的腹部时,非但没有中断扫向自己的砲火,反而因为对手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生胆怯。
啊啊,毕竟不是专家。
温莎从己方射击的声响中判断:攻势有了极为短暂的中断。
而这样的空档,绝对是致命的。
果不其然,在机枪不曾间断的近距扫射下,除了温莎以外的队员全数遭到击毙。
好不容易爬到吉普车前的温莎露出了黲淡的神情,抬头望向那把转而对準自己的机枪。
如果对手是这种怪物,那幺就算是带实战经验丰富的队伍也没有把握能解决掉啊……阴暗的天空下,那张黑色粗鲁的脸庞无声地笑了。
笑吧,儘管笑吧。
如果妳以为我们这些就是全部战力,妳就儘管用那种优胜者的态度,不可一世地嘲笑我这只杂种猫吧!可是……就算我只是只路边捡来的杂种猫,也还是有个即使对烟草非常挑剔、却不曾失职过的「主人」啊……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并非由于昏暗的天空刺伤她的眼睛,而是在下意识的垂首之际,仅以眼角余光捕捉到主人那结束了帅气登场之后、以枪柄猛击敌人的模样。
「杂种猫,躲好啊。
」稳稳地站在吉普车上的珍妮少校以惊人的怪力将正欲还击的女子击倒,接着反转上了刺刀的步枪,给予一时失衡的对手致命的突刺。
将刺穿目标心脏的刺刀拔出后,珍妮转头望向那辆运输车,难得以略感不安的语气喃喃着:「原葵百合精锐『凯尔特』吗……!僱请如此精英的守卫,果然在运送贵重的东西啊!」就在兴奋发抖的珍妮面前,运输车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人跳了下来。
与刚才那个被自己击杀的女子相似的对手,原来还有四个人啊。
说得也是。
既然运送着绝对不能被抢走的宝贝,护卫武力理所当然也得不计代价地提升才行。
面对四名站在原处、等待自己先攻的对手,珍妮很难得地从眼前的敌人处感受到让她止不住发抖的压迫感。
十分充足,甚至到了令她心生恐惧的程度。
她拼命地压抑住体内的激流,并从爆发性的情绪波动中产生了异常亢奋的快感。
在强忍住颤抖的状况下,珍妮恍若自闭患者般喃喃道:「原『上校』……原『中校』……原『少校』……原『少校』……哈哈,没望啦!听着,听着啊!妳这只杂种猫。
就算会被杀死,妳也得捨命护送茱莉安娜撤退啊。
」温莎将步枪平置于车底,不服气地回答:「对一个腿部中弹的部下做这种要求,您可真没良心啊。
与其那幺做,不如让我在这里继续喵喵叫吧。
」还是如此倔强啊。
偏偏她就是这种个性惹人喜爱。
珍妮露出扭曲的笑意,从吉普车一跃而下。
「哈啊……进攻了,要进攻了啊!杂种猫,别抢在主人前面死了啊!」再也按捺不住的珍妮紧紧握住上了刺刀的步枪,接着朝运输车的一侧展开突击。
当她带着满溢的杀意突入敌方警戒範围内时,世界已经化为一片死寂,而她的耳边只剩下杂种猫那不甘示弱的回应仍瑟瑟地迴响着。
那是足以使她堕入疯狂的一声──「喵呜。
」§「耶──?所以卡蜜拉姐暂时没办法回来?当真?」海瑟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眨了两下后接着说:「要是果真如此,那我的拥抱券就得再等好一阵子才能用耶。
」「那是什幺东西啊……」「妳不知道?身为卡蜜拉姐顶头上司的妳竟然不知道?」一脸惊讶的海瑟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对折的米黄色纸条,夸张地以极为小心的动作将它递给我,然后她双手盘在桌子上,整个人就这幺鬆散了下来。
究竟会有什幺东西可以让妳搞得这幺神秘兮兮啊。
我疑惑地皱起眉毛,将她递给我的纸条翻开。
我必须说……还好我将它翻开来了。
就在我看到那张绝对、绝对是卡蜜拉姐亲手绘製的手工拥抱券后,马上对趴在桌上、一脸出神的海瑟小声地喊道:「多少钱!」结果不识相的海瑟对我吐了舌头,然后懒洋洋地伸出她的右手,说道:「妳就不要妄想我这种必须千方百计才弄得到手的人,好不容易才买到手的拥抱券了。
而且妳们明明就常常在一块嘛。
妳有的是时间与机会……」「……虽然妳这幺说,但妳却知道这种连我也没看过的拥抱券。
况且,卡蜜拉姐又不是那幺随便的人,哪可以又亲又抱的啊。
」「这幺说也是啦。
那依照妳的说法,这张券对我这个非第四机甲师团的人来说,不就更珍贵了吗……」呜呃。
妳看起来一副脑袋停止运转的样子,原来还有在思考啊。
好吧,那我得再想个方法来说服……嗯?趁我思考稍微放慢之际,海瑟抽走了那张本来还好好地夹在我手中的拥抱券,并且将它小心翼翼地对折以后便收回长裤口袋里。
啊,早知如此,应该先把它收起来才对!我开始像个讨零用钱的孩子般,对我的海瑟妈妈无理地耍赖了起来。
「妳就乖乖放弃吧。
不过妳这姿态……总觉得跟妮恩好像。
」听到海瑟妈妈这幺说,我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则是转眼间又变回了成熟美丽的大女孩,想也不想就对她抗议:「这幺说可真失礼!」虽然我这样说也是很失礼的事情,可我就是不想被拿来跟会当众扑倒人的家伙比啊。
海瑟没有露出苦恼的神情,反而因为她的计策成功而展现笑容。
「好啦,我知道了。
可是,妮恩其实也没那幺……」说到这里,海瑟点的午餐刚好送了上来。
方形托盘上装着的是主打饱食路线的猪排套餐,在三个分别装满主餐及副食的盘子一旁,放着两个看起来不怎幺优雅的方形高脚杯。
深色的蓝莓汁是她的,浅色的加水柠檬汁则是我今天唯一的午餐。
我从服务生那儿取过品味独特的杯子,与因为餐点而打起精神的海瑟乾杯。
海瑟故意用她对下属训话时的语气,若有其事地宣告:「祝央格鲁作战──嗯──也就是祝英勇、威武、强悍的本部第十七师团与本部第四机甲师团,圆满达成任务啰!」我忍不住纠正她:「依照最终情势来说的话,应该是祝我们都能安然撤退才对喔。
」「哎呀,不管那幺多了。
总之就是乾──杯──!」由于军官餐厅不提供任何酒类的缘故,我们最后只好以柠檬汁和蓝莓汁来庆祝。
相较于海瑟豪迈的喝法,我则是小口小口地喝下柠檬汁。
呜。
到了现在还是没什幺食慾。
望着兴致勃勃地开动的海瑟,我犹豫着是否该现在就找话题来聊。
看样子她应该满饿的。
于是,我也将嘴唇贴近吸管,无聊地环顾起这间宽广到令人不自在的军官餐厅。
没有认识的、没有认识的,嗯,还是没有认识的人。
果然还是该在海瑟提议用餐时,选择那虽然远了些、却显得不那幺无趣的玛加达才对。
这幺一来,即使感到无聊,也能看看经过橱窗外头的路人们,而不是看那些与自己一样,要不身穿军服就是穿着一件配给衬衫的军官们。
听海瑟说,她也是从昨晚就没吃东西了。
不过跟我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整个早上都在补眠。
至于谈到为什幺要补眠嘛……「昨晚是妳到妮恩房间,还是她到妳房里啊?」我打趣地说着。
听到我这番话,刚嚥下一大口饭的海瑟紧张到差点噎住,还好她的蓝莓汁还有剩。
喝了一口果汁、将喉咙里的食物通通吞下后,海瑟才慌慌张张地说:「妳妳妳怎幺会知道妮恩到我这儿来?」「呃,在妳不打自招以前,这还只是猜测。
好,那第二个问题:妳们昨晚忙到多晚?」看到海瑟马上就红起来的脸颊,我笑嘻嘻地补充:「当然,我是指报告书。
」「……这样啊。
我还以为妳一定是问我们做……那档事的事情。
」「啊,其实我对这个比较有兴趣喔。
真的。
」「那就抱着妳的兴趣去问莉莉安吧,她的故事可比我精彩多了……啊,忘了这是不能说的事情。
如果妳要去问她的话,千万别说我曾经对妳透露过什幺喔。
」我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口柠檬汁。
虽然海瑟这幺说,到那时候我还是会不小心说溜嘴吧。
「那幺我把问题改一下:妳们昨晚忙到多晚?又,扣除掉恩爱时间后,妳们昨晚忙到多晚?」被我这幺追问,海瑟总算露出了死心的表情,无奈地坦承:「我只能说到天亮……跟妮恩讨论报告书绝对是错误的作法。
」这幺说来,要是今早跟我讨论的人不是茱莉亚,我那分报告书现在应该也是停滞在令人担忧不已的进度吧。
海瑟只回答其中一个问题,接着就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开来。
「唉。
与其一直挖我的糗事,建议妳不如先想想该怎幺让妳们家的某人安分下来比较好。
」我大概知道海瑟要说谁了。
我让柠檬汁在嘴巴里搅动一番、然后轻轻地吞下,问道:「英格丽又闯祸啦?」「如果妳问的是英格丽是不是又吃掉我们家的军官战斗员,」海瑟嘴里嚼着清脆的沙拉,咬了几下,继续说道:「那答案是肯定的。
唔,正确来说是肯定、肯定、肯定。
」竟然背着我对三个人出手……等那个笨蛋从维修厂回来后,一定要好好骂一顿才行。
「虽然当事人并没有出现反弹声音,我觉得这幺做还是不太好。
我记得她也常常黏着妳嘛。
会不会是因为妳没满足她,她才会到处猎食……」「妳把她当什幺了啊……总、总之我会好好唸唸她的。
」突然间,海瑟那对褐色的眼睛闪现锐利的光芒。
她将刀叉放到一旁,用餐巾擦了擦沾到酱汁的手指头,兴沖沖地问我:「也许妳骗得了其她人,但是刚才的表情绝对骗不了我!妳们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恩爱了呀?嗯?」「这、这个啊……」我当然不能说出昨天的事情啊……可是一去想,脸就跟着热了起来,要在这种情况下否认到底绝对是行不通的。
呃,如果只是茱莉亚出现前那一段,应该也算是「恩爱」吧?「快说!快点说!说出来吧!」虽然我们座位附近没有什幺人,想不到在被人逼着讲出这种话时依然会有害羞的感觉。
啊啊……好吧,我就老老实实地说吧。
「……什幺都没发生。
」望着我故作镇静的表情,海瑟做了个不恐怖的鬼脸,然后继续嚷嚷着:「说!快说!快点说!说出来吧!快说出来吧!」简直就是在耍赖嘛。
咦?这不就是我刚刚的幼稚行为吗?不管怎样,现在海瑟完全没有让步的迹象。
无可奈何之下,我要海瑟身体稍微往前倾,然后就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起那段以被抓包收场的恩爱过程。
听到英格丽用沾满精油的身体帮我按摩时,海瑟的脸都红了起来;讲到英格丽亲吻我美丽的臀部那段,海瑟听得十分认真;最后到了英格丽以手指插入的阶段,海瑟则是跟我一样红着一张脸,并神经质地警戒起周遭。
呃嗯,至于我为何尽可能地陈述那段过程,直到通通讲完以后,我还是搞不清楚自己这幺做的原因。
总而言之,在我们神秘兮兮的耳语结束后,海瑟那恍惚的神情看起来似乎还在脑袋里想像我所说的画面,反而让独自回到现实中的我开始替她担心了起来。
「妄想小姐,妳的猪排凉掉了喔?」彷彿一种强烈的暗示,妄想小姐就在我这句话结束后回过神来,也不管依然涨得红通通的双颊就拿起了刀叉,一边切起看起来既小气又显得乾巴巴的猪排,一边急促地对我说:「那、那、那后来呢?茱莉亚离开以后,她没有再跑回来吗?没有继续?」既然已经不是耳语的程度,我也就没办法带着某种期待感、紧张感与羞耻感回答这种问题了。
我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啦。
不说这个了。
竟然可以在人来人往的餐厅兴沖沖地谈这种事,跟昨天以前的妳好像不太一样喔。
嗯,会不会是因为昨晚发生什幺事情的缘故……」我的反击很快就让嘴里咬着猪排的海瑟转攻为守了。
趁她苦恼着该如何回应之时,我又笑瞇瞇地问下去:「话说回来,妳们是怎幺恩爱的啊?」海瑟很认真地思考这项问题。
她一改稍早急欲迴避的态度,压低声音回答:「啊就标準作业程序……」「具体来说是?」「呜。
接吻、爱抚……等等,妳干嘛问这种妳早就知道的问题啊!」看到她慌张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
谁叫妳慌张起来的样子那幺可爱。
不过,光是标準作业程序竟然可以弄到天亮,真的太厉害了。
所以是以次数取胜啰?三次?五次?还是七次呀?」「妳就不能假装端庄一下吗……」海瑟伸出空着的左手,比了个「二」。
啊啊,妳们的夜晚还真激烈。
「大部分时间真的都在写报告书啦。
可是妮恩根本只是个负责拖累我的笨蛋,写没几句就吵着要亲亲、要抱抱,等到天亮时她才累倒在床上。
唉,结果我才写好六张啊……对了,妳的报告书準备得如何?」听海瑟这幺叙述,我彷彿也能感同身受。
虽然英格丽或希贝儿可能没妮恩这幺夸张,要是抱着未完成的报告书跟她们共待一晚,我大概会受不了吵闹而抓狂吧……不过报告书的事情嘛,我还真是庆幸部队中有个非人哉的茱莉亚。
我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
「我们这边的话,是在妳拖我来餐厅的前十分钟刚完成的。
」或许早就猜知会得到这种答覆,海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接着问:「那是二十张?三十张?还是三十五张?」「这个嘛……」我该直接说出其实我们家的报告书总共九十五张吗?反正这也不是什幺丢脸的事情,讲出来应该不会怎样才对吧。
「九十五……」很显然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额头就吃了一记海瑟特製手刀。
虽然不怎幺痛,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让我忍不住抱住额头抱怨,只差眼角没夸张地挂着泪水。
「妳做什幺啦!」海瑟不理会我的埋怨,接着又对我毫无防备的脸蛋伸出双手,一只一边就不客气地捏了起来。
呜呜,这次就很痛了。
为了捏我的脸几乎趴到桌子上的海瑟嘟起了嘴说:「把妳们家的茱莉亚借我啦。
借一天就好,写完报告书就好。
」「妳不会找妳的参谋帮忙啊……」「不要,我跟她们不熟。
借我啦──借我啦──」「唉唷。
妳跟我说也没用……」「妳就下令叫她帮我嘛。
借我啦──」……我到底该怎幺办才好啊。
真是的,下次绝对不能再谈茱莉亚工作上的事情了!我抓住海瑟的手腕,可是由于现在的姿势对她有利,难以施力的我还是免不了被捏脸颊。
「借我啦──小气鬼──」「妳先放手啦……」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
要不是有个人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我的脸颊大概会肿上一整晚。
不论如何,海瑟的无理取闹也好、我那徒劳无功的抵抗也罢,最后终于因为某个人的声音而停了下来。
「……两位师团长在餐厅里吵吵闹闹的,不觉得丢脸吗?」莉莉安就站在桌子旁,双手抱胸,屁股轻轻地歪向一边,满脸尴尬地注视着我们。
§莉莉安的头髮留得很长。
金色捲髮优雅地滑过相当没气质的军服,直到臀部上方一点点的地方才安分地打住。
由于她出乎意料地瘦,导致头髮末端与后腰产生了一道不小的空隙,这是她非常诱人的地方,也是让身材比较没那幺火辣的我们相当吃醋的地方。
除此之外,套上标準服装的我们就没有多大差异了。
不过我的胸部应该比莉莉安的要大吧……稍稍兴起比较心态的我看了海瑟一眼,然后决定放弃拿胸部来比较这种蠢事。
好吧。
既然莉莉安赢了身材、海瑟赢了胸部,那我就委屈一点只赢个美貌就好了。
嗯嗯……像这样自个儿想些无聊的事情还真悲哀啊……在来餐厅以前,我们曾顺路到莉莉安位于二楼的寝室敲门,房门的另一端一如往常般,没有发出半点迴响。
这件事已经习惯到令我们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即使没出任务,向来以严谨着名的本部第四十四师团──也就是莉莉安负责的部队,依然会过着既严格又充实的每一天吧。
因此,要找她实在非常困难。
光是这样比的话,大部分的部队都显得很鬆散。
然而少数几支部队之所以如此密集地训练、管教,不仅仅是为了挤入更上一阶的军团,有时也是由于训练不足或表现不彰而导致官员们的热心关切。
事实上,就第四十四师的状况看来,她们要是皮再不绷紧些,大概明天就会被贬到偏远的支部去了。
儘管一连串缺失都是不可抗力因素加上少数几个害群之马惹的祸,身为部队指挥官,就是得在上头的口水攻势下扛起所有责任。
正是因为如此,苦着一张脸的莉莉安才在接连七个多小时的忙碌过后,得以来餐厅吃个饭、稍事休息。
「连战后检讨都还没交出去就收到了审查通知,本部效率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拉了张椅子坐在我右手边的莉莉安皱着眉头说道,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由于她的出现,海瑟几乎都忘了茱莉亚的事情(或许只是不方便出手),手中的刀叉再度灵巧地跃动,并残忍地将小气的猪排肉切成小小一块。
海瑟一边切着猪排一边说:「是不是因为央格鲁作战?」谈到那场难得将我们三人聚集在前线的战斗,莉莉安又叹了气。
「只有半天的时间,要我用没有重砲、战车甚至装甲兵支援的八千名步兵拉开长达二十公里的防线,最好是能拦下敌军的精锐部队啦。
」我摸着发疼的脸颊,对愁眉苦脸的莉莉安表示赞同:「别说妳了,以当时的情势来看,不管敌军从哪儿突围都挡不了。
」「就是说嘛!可是那群混蛋偏偏挑上我这边,弄到现在我都想一头撞死算了啦……」海瑟突然拍了桌子,以十分严厉的口吻对莉莉安说:「莉莉安?琼恩,我可不许妳这幺做喔!」嗯,没错。
不準这幺做!姑且不论事情是否真有如此严重,就辛苦的清洁员角度来看,一头撞死可是会给她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我在旁边跟着点头,莉莉安则是用有点惊讶的表情望着海瑟,而抛下这幺一句训斥的海瑟是用相当认真的神情凝视着莉莉安。
正当我罕见地期待着一脸严厉的海瑟可能会说出什幺赚人热泪的佳话时,她用依然显得严肃的语气说了:「妳就这幺撞死的话,那我要找谁催债啊!我还记得一共是七十五拉索。
换算成库尼的话是一八四点二张。
以邦银来计算则是两百五十枚。
如果是用安布……」「呜啊!没听到!我没听到!啊──」莉莉安发出无意义的呻吟时还用双手摀住耳朵,但是她的反应根本无法阻止海瑟的单位换算,最后只好把希望放到我身上。
就在莉莉安对我投以恳切的目光时,我突然有种想袖手旁观的冲动。
可惜的是,不管我是否加以干涉,她都不会继续摆出那张惹人喜爱的表情。
在莉莉安可爱的脸蛋扭曲成一团以前,服务生就像适时出现的英雄般,带着莉莉安与我加点的午餐打断了海瑟的碎碎唸。
已经换了将近二十种货币(它们大多是已废除的)的海瑟感到可惜地噘起嘴唇,获救的莉莉安则是对那位年轻的服务生接连道了三次谢,不知道究竟发生什幺事情的服务生只是呆愣地一直点头。
接下来,我们的桌子上几乎都被三人分午餐给塞满了。
虽说大家都只点一分套餐,却因为大大小小的盘子而显得十分拥挤。
我看看、我看看。
海瑟已经吃到剩大概三分之一,莉莉安与我的肉酱麵理所当然完好无缺……不,在我这幺想的时候,莉莉安就用叉子捲起好大一团橘红色麵条了。
看着莉莉安大口却安静地吃麵,我的胃口似乎也跟着复甦,比起刚刚顺势点餐时要更适合消化食物了。
相较之下,海瑟吃着猪排饭的模样却一点也无法勾起我的食慾。
呃呃,一粒粒的米饭到底是哪里好吃呢?我把叉子刺入肉酱麵中,随随便便地搅了搅就捞起厚重杂乱的麵条,稍微在空中抖一抖叉子后,它们又通通以一整团的模样摔回盘子里。
莉莉安瞄了我一眼,留下「妳连叉子都忘了怎幺用吗」的眼神,然后又低下头忙着吃麵。
相当重视饱食感的海瑟倒是很认真地看着我,并且用着与认真的眼神十分符合的认真的语气,对我……不对,应该是对着我那盘肉酱麵说:「零点五拉索也是钱,妳吃不下的话我可以代劳。
」我只好捞起热腾腾的肉酱麵在嘴前晃了晃,接着在海瑟的监督下将它送入嘴中。
与朴实外观相衬的浓郁肉酱渗入嘴腔,搭配大量的廉价起司粉,使得整个脑袋瓜都被既单纯又直接的鹹味给佔据。
嗯,好吃是好吃没错,可它毕竟是由十几年来始终没变的价格与口味所组成,因此除了偶尔出现在怀念的食物名单中,就没有什幺值得好研究的了。
我夸张地把浓烈的肉酱味透过五官表现出来,海瑟随即笑了笑。
「每次都只看妳点三明治或肉酱麵,偶尔也吃吃别的吧?」嘴角沾了肉酱的莉莉安也看向我说:「海瑟说得对。
妳从以前根本是天天吃三明治过活嘛,这样都不会腻吗?这次也是跟在我后面说『我跟她一样!』好像从来都不把餐厅菜单放在眼里的样子。
」看到莉莉安模仿我的声音说「我跟她一样!」时,海瑟忍不住笑了,我则是为此稍微感到害臊。
笑得合不拢嘴的海瑟不管我已经放下叉子準备辩解,很快地抢着说:「对啊、对啊。
我也记得,每天上课前跟中午休息时间都很仓促,也只能买三明治来吃,所以到了时间充裕的晚餐绝对不吃那东西。
可是每次翻开超过一百种料理的菜单时,总是有个笨蛋不解风情地点三明治。
」「人家我现在不就在吃三明治以外的食物吗……」海瑟非常认同地点头,毕竟她刚才注视着的目标确实不是三明治。
「当我们成功从本部军校毕业后,妳确实就会点三明治以外的食物了。
可是,妳的『以外』应该可以跟肉酱麵画上等号吧?」我嘟起嘴。
「肉酱麵只比三明治贵一点点啊。
」「所以问题就在这儿了。
」说完以后,海瑟又低下头去,这时换莉莉安放下叉子、抬起头,两人配合得令我不禁怀疑她们是否早就串通好了。
莉莉安轻啜一口冰水,润润那理应充满肉酱味的喉咙,然后望着我说:「在这种时代……应该说,在这个世界里,存钱能做什幺?」啊,果然又谈到钱上面了。
我习惯性地鼓起一边脸颊,边吃边回答。
这个问题不晓得总共聊了多少遍,所以该怎幺应对完全不是问题。
当然啦……没问题的是指我们三人,而负责攻防的也是我们三人,因此要谈出一个大家都认同的结论实在非常困难。
就像玩井字游戏,直到其中一方因极其渺茫的机率不慎失误前,游戏几乎没有分出胜负的可能。
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吧。
对于食物不是很讲究的我来说,只要口味不算太差大致上都可以接受,除了米饭类食物。
在过去那段忙碌的生活里,如同海瑟所说那般,早上、中午几乎都是靠三明治或餐厅阿姨好心送的过期罐头解决,唯一的自由时间就只剩下晚餐时间。
那时我们还只是没没无闻的军校生,每个礼拜仅配给勉强过得去的薪资,所以在支出上可以明显看出一个人的个性。
我这幺说或许奇怪了些,可是在这里──也就是莉莉安所说的这个世界──存钱似乎真的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作法。
加入军队之后,其实并不太需要用到钱。
即使加入军队后强烈地感到处处设限,联盟却也为我们提供了绝大多数的生活保障,因此即使真的一贫如洗,还是能在这儿生活下去。
没有钱的时候可以扯着脸皮索取不知究竟屯在何处的过期罐头,有钱的话就能像这样来餐厅吃些热食、喝点在边境都市绝对尝不到的果汁或饮料,除此之外,钱这种东西就没太大用途了。
支部的情况可能略有不同,然而直属于本部的军官们,大概都是过着这种生活。
除了出任务的时间以外,就连离开基地都变得很麻烦,更别谈像平民那样住在都市里了。
而薪水呢,也因此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
不管在基地外头买了什幺贵重的宝贝,到头来也只是梦幻泡影般的存在。
这个基地对我们来说就是现实,而且是当我们自己抛弃天花乱坠的美梦后所选择的现实。
生活重心被不友善的世界侷限成小小的圆圈,光是站在里面,就得费尽心力;光是站在里面,就是全部生命。
联盟之所以在餐厅投入小小的变数,也许正是想替每个人的圆圈多少添些弹性吧。
以结果而言,这是个不值得鼓掌叫好,却令人十分同意的措施。
大家都知道上头想的是什幺,也知道现实给予的限制有哪些,所以,也都很认命地去享受这点小小的弹性。
不过,这点弹性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就是了。
至于谈到为什幺……§没有结果、不具任何意义的仗根本不会有人想去打。
所以我们对于存不存钱──这件长年以来都争不出个结果的小事情,也就不是那幺在乎了。
有别于以往争个妳死我活、弄到最后大家都疲惫不堪的下场,我们的争论一改彷彿会让人心脏病发的攻防,激烈的程度简直可以跟天气话题相比。
当然,最终结果还是老样子。
海瑟与莉莉安的五个圈规则地散在九宫格上,我的四个叉则依循另一种规则布署,所有可能的解法都被打死,也就理所当然地迎向和局。
在我们三人的午餐都接近全军覆没的时候,莉莉安抢先一步抵达终点。
她把桌上所有用过的盘子都叠在一块,然后肩负起开创新话题的重责大任。
莉莉安轮流看了看我和海瑟的碗盘,做了个吸鼻子的动作,说起比天气话题要激烈许多的事情:「啊,我想起来了。
早上在第五练兵场的时候,有几位审查委员闲着没事跑来观摩。
可是那些人根本没在看我们,反而还在练兵场里谈一些不应该在外头谈的事情。
」对这话题相当感兴趣的海瑟眼睛一闪,问道:「不该在外面谈的事情?妳是说,她们可能在谈某种大事啰?」「不晓得,但应该差不多是那样吧。
虽然我以训练名义让小队去窃听……好啦,妳别那样子看我。
总而言之,在训练结束后,我得到了一些零碎情报。
透过那些让人起疑的对话碎片,我想联盟最近应该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才对。
」昨天才开完战后检讨会,今天又听到莉莉安不法窃听所得来的情报,真的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呀。
我用叉子将盘子边缘的肉酱赶成一块,然后将它们通通放入嘴里。
已经吃完饭、鬆懈的精神全部都集中在谈话上的海瑟说了:「唉,我还以为是哪个高官的八卦呢。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麻烦,而且也很奇怪。
除非唯一可以跟我们抗衡的地球联合军突然翻脸,不然我们根本没必要搞什幺大规模的动作。
这──幺大的地方有六个支部负责,这──幺远的城市有四个精锐部队镇守,要真发生什幺事,本部只要参考这次的玛尔克森事件,临编一支增援军意思意思一下就好了嘛。
呼啊──还是说,地球联合军真的要跟我们家翻脸了?」「我想不是这样。
虽然只听到一点点……但是『西边』这个关键字出现最多次,也许是亚库兹克将要发生什幺大事了。
不管怎样,先做好心理準备吧。
」海瑟单手托住下巴,用呆滞的眼神看着我们说:「还能有什幺大事。
会走路的尸体出现过了,会飞、会游泳的怪物也出现过了,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给摆平、打到支离破碎。
比起三不五时就跑出来吓人的亡者,活生生的人类还比较可怕咧。
」儘管我与海瑟的看法相左,还是趁兴在一旁猛点头,接着举了个让她也跟着点起头的佳例。
「例如昨晚的老妖怪。
」「同意──」莉莉安倒是忍不住发起抖来,她好像非常害怕那位总参谋长。
我们又无关紧要地嘲弄了老妖怪好一会儿,她突然像是灵光乍现般地拍了手掌,将话题一转。
「对了。
伊蒂丝,今年也要在妳那儿举办吗?」脑袋打结的我实在跟不上莉莉安的思考节奏,于是傻呼呼地反问:「呃?有要办什幺吗?」莉莉安狐疑地看向海瑟,然后海瑟也像是想起什幺重要的事情般,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接下来她们很有默契地同时看着我,并异口同声地说道:「妳每年都差点忘掉的生日啊。
」嗯?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