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岩之物语 > 【岩之物语】(6下)
    2023年3月31日而今天早上这碗米饭,已经是这三四天里,勘十郎因为置气而丢出去的第几碗白米饭了。

    ——就因为这些日子城里的大部分稻米,一部分是之前权六未经汇报而擅自跟着三郎攻击清须城下时候收割来的,另一部分是三郎本人为了感谢权六特来襄助而作为回礼送来的。

    而三郎回礼的对象则并不是权六,而是给弟弟勘十郎的:送大米过去之前,三郎还特意对派过去送口信跟大米的佐佐孙介嘱咐说,一定要表示说,那天柴田胜家对三郎说的是,得到了弟弟勘十郎的应允而出兵助阵,作为兄长的三郎对此不胜感激,并且希望弟弟能带着母亲常来那古野看看自己跟归蝶夫妇俩,希望有机会的话,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

    但是听完了这番话,勘十郎差点激动地要拔刀砍了佐佐孙介……“混蛋!他是在羞辱我吗?他是在羞辱我吗!”信胜身边的人听了,全都一片哑然。

    实际上,之前听说织田信次投降清须方的时候,勘十郎身边的人,从林通具、林通胜,到柴田胜家,到土田御前,以及勘十郎元服后就立刻娶了正妻唯子的父亲、爱知郡本地豪族和田“备前守”定盛,这个时候就应该马上思考并执行两件事:要么去直接给深田城跟松叶城夺下来、然后跟清须方谈判,要么直接对清须或者岩仓方表示和睦——毕竟自从信秀一去世,末森城方面就在积极地跟岩仓方进行来往,而自从老主公信秀去世以后,老主公的弟弟信康殿下的公子织田信清就跟本家来往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只不过信清偶尔前去末森城祭奠信秀、给土田御前问安的时候,似乎对跟着土田御前一起住在末森城里的,三郎与勘十郎的那个小妹妹阿犬有些钟意,若是能够跟犬山城有所联络,这对于末森城这边也是极好的;总之无论如何,大家都觉得信胜应该去做点什么,而且做什么都会让那古野城里的三郎很难受;然而,勘十郎并没作出任何的决断。

    ——他成日成日地,就在自己的居室里,跟一个名叫津津木“藏人”秀则的近习侍卫喝酒厮混。

    “无妨!就我那‘大傻瓜’哥哥的脑子,现在光是信次叔叔一个人,就够他受的!根本不用我出手!再说了,清须三人众,尤其是坂井大膳,那是好惹的吗?那个谁……林佐渡师父,要怎么办,全权交给你了!你们其他人都不用聒噪了……嘻嘻,我还要听津津木给我讲故事呢!”家臣们听了这样的话,全都阴着脸。

    ——对于他们来说,恨不得把这个津津木秀则直接撕碎了。

    这个津津木对于众家臣而言,最开始有些来历不明,只知道这家伙是从阿波来的,手上有点武道功夫,也确实能言善辩,于是最开始,林通胜也就让他做了末森城的“藏人”。

    “藏人”这个官还有另一个唐名,叫作“侍中”,是负责帮着审查律令书状、协助主君和家老签署奏表的,然而,用了这个津津木一段时间后,林通胜发现,这家伙竟然什么都不会,成日也就会跟周围的人夸夸其谈,再讲些不着四六的故事,比如他曾经吹嘘说自己曾经参与过细川胜元和三好长庆驱逐先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晴的事情,自己还作为三好家的阵代,前去南近江观音寺城跟六角义贤谈判,结果当真正去过观音寺城的林通胜问他,观音寺城长得什么样子时,他却根本答不上来;再比如,他说他后来成为了浪人,并参加了奥羽伊达家的“天文内乱”,加入到伊达晴宗的麾下、并帮助伊达晴宗打赢了其父亲伊达稙宗,可是当林通胜又问他,若是要从京都前往陆奥、步行需要几日、骑马需要几日的时候,他又是根本答不上来。

    于是,林通胜便想着早晚找个机会把这家伙直接赶走;却没想到,当自己反应过味儿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津津木,居然夜夜被主君勘十郎叫去,在自己的居室里喝酒。

    林通胜也跟信胜直接说过,应该把津津木辞走的事情,但是,向来任何事都尊重林通胜的勘十郎,在这件事上居然对林通胜大发雷霆。

    “我说师父,您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宽了?我叫您一声师父,你是不是就以为,在末森城里,您说什么我都得听您的?别忘了,我在叫您‘师父’的同时,您还得回应我一句‘主公大人’呢!告诉你,津津木是我的知己,谁跟他过不去、谁就是跟我勘十郎信胜过不去!师父,我可不想跟您,闹得像我那‘大傻瓜’哥哥跟平手中务似的,您看成吗?”林通胜差悬没把胡子气歪了。

    因此,他便让自己在信胜身边安排的一些侍卫,向自己汇报最近城中的动向。

    “最近这个津津木藏人,总跟勘十郎大人彻夜饮酒聊天,有这回事么?”“禀佐渡守殿下,有的……”“那……我直说了,先前勘十郎殿下,不是一直在跟土田御所夫人一起同床么?怎么最近……”“哎……御所夫人已经差不多两三个月都没沾到勘十郎殿下房间的边儿一下了……”“这是为何?”“这个……小的实在难以启齿……这样吧,佐渡守殿下,您今晚跟我一起过来,您自己看看主公和津津木殿下,到底在干嘛吧!”(什么情况……这小子原先不是跟他妈妈一起睡得吗!虽说母子相奸的事情见不得人,但起码这是一个能拴住这小子心思的羁绊,我等也能利用这件事,在不久的将来更好地控制他——如果能顺利地搞掉吉法师他们!)(可是现在成宿成宿跟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子喝酒,这是要干嘛啊?难不成,土田夫人对于这小子来说,已经年老色衰了?那也应该跟唯子夫人在一起才对啊……总是没有白天黑夜地跟着这个津津木在一起瞎胡混,算怎么回事?)因此,当晚林通胜便冒着大不敬,跟着一个侍卫重新潜回了末森城的天守阁,悄悄地来到了勘十郎的居室门前……而当那个小姓在将门打开一条便于窥视的缝隙之前,林通胜就觉得不对劲——他听到了勘十郎的房间里,有男子交欢的声音……——更准确一点地说,他听到了有两个男子在一起交欢的声音。

    而当他把眼睛贴近那条门缝的时候,即便是活了五十多年、自诩年轻时风流好色、又身经百战而如今心神早定的林通胜,屁股缝中央的谷道也不由得一紧……勘十郎信胜的房间里,正有一个男子,用双手按着另一个背对着其且撅起屁股的另一个男子,然后挺着自己硕大的阳物,灵活、熟稔又满足地肏弄着对方的屎忽之处……——而更让林通胜接受不了的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控制的那个少主、同时也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徒弟的勘十郎织田信胜,是那个跪在地上被肏弄的那个男子……“啊……啊……主公大人!你的肛穴好舒服啊……好厉害啊!弄得‘小则君’的鸡巴好快活啊……主公……你好骚啊!你简直比女人都骚……‘小则君’好爱你啊!”“嗯……嗯!‘小则君’……你真心爱我的吗?你也好会肏男人啊!呃……下面又硬了……本座也很爽啊!”“哈哈!我早说过了吧……比跟女人交媾……嗯……都舒服的吧!”“是啊……一次更比一次……嗯……嗯……食髓知味!啊……酥酥麻麻的……从屁股里到朖子里……啊——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你慢点!”“我就快……哈哈!主公……我的骚主公!你求我啊!”“不行不行!求你……求你啦!慢点慢点……”“嘿嘿嘿……就快就快……啊啊……主公……我也要射了……让‘小则君’射在你的肛穴里好不好?啊啊啊……”

    “啊啊啊……”就这么一会儿,跪在地上、屁股里还夹着津津木藏人的阴茎的织田信胜,自己那短小的阳具居然迅速充血到像一根墨块一般,并且,他高抬着屁股之后,在他的阴囊与津津木藏人的阴囊相互撞击之下,一股乳白色腥臭的热流,仿佛喷泉一般,从他的马眼里对着门口直接喷了出来……而依旧承受着长着看着就让人作呕的津津木藏人抽插的信胜,像一条无耻的野狗一般,微微长着嘴巴、伸出舌头,脸上还露出了淫秽的笑容。

    ——看到这一切的林通胜,捂住心口、两眼一黑,若不是旁边那个小姓反应及时,林通胜好悬没一下子栽倒在地。

    那个近习小姓连忙迅速扛着林通胜的胳膊下了楼梯、出了天守阁,又在天守旁边的水井那儿打了些水给佐渡守殿下擦了擦脸、喝了两口之后,林通胜这才顺过气来——实际上,他不是不希望让勘十郎变得放纵,自己的主君越是放纵,身为家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笔头家老”的他,就越是能独揽大权,因此,一直以来都知道主母土田御前跟勘十郎有母子之垢的他,才既没有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在老主公信秀生前提醒信秀,他只想着一来这种事能让信胜这小子更沉溺而忘了军国大事,二来也能在适当的时候将其要挟拿捏;但是,毕竟信胜这孩子,是自己一手教育出来的,有的时候林通胜把他当作一只人偶,但有的时候林通胜可把勘十郎看待得比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亲——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现在不仅沾染上京都公卿们恶臭的“龙阳”“众道”之事,而且他自己还是被动承受的那一方……

    (怪不得他们母子不同床了……也怪不得他那天对我说要赶走这个津津木的反应这么大……他这是把自己当成津津木的婊子了啊!勘十郎啊勘十郎!你真是要气死老夫啊!你糊涂啊!)就在林通胜慢慢顺着气的时候,另一旁端着一个酒葫芦的柴田胜家从街町的暗处缓缓走了过来。

    权六看着林通胜,半天不说话;依旧在穿着大气、还继续被那个近习小姓帮着按摩后背跟胸口的林通胜,也对着权六默默不语。

    “怎么样,佐渡守殿下,您也看到了吧。

    ”权六举起酒葫芦,仿佛不解气一般地喝了一大口。

    “呃……呃……权六,你说什么?看……看到什么了?”柴田胜家冷笑了一声,抬起了左手,用倒着弯曲的食指和中指,摆出了一个人跪在地上的姿势,随后继续活动了两下食指和中指的大指节,就像刚才在勘十郎身后对着他屁眼打着桩的津津木秀则的姿势一样。

    “咱们都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孩子了,佐渡守殿下,这么难以启齿的丑事儿,非要我说明白么?前些日子,我想跟咱们得信胜主君聊聊该怎么打通城下商道的事情,听近习们说他在和津津木泡山泉浴,我以为就是单纯泡山泉浴而已,就去寻他去了……呵呵,结果我也看到了——咱们的勘十郎少主啊,真是被咱们给惯坏了!前不久,我派人联系到了京都的吉野久太夫,

    让她帮忙扫听一下咱们这位‘藏人’的来头,今天我拿到了太夫传回来的情报,佐渡守殿下,您知道咱们这位‘藏人’之前是干嘛的么?呵呵他是跟三好长庆一起进京的一个大头农兵不假,但是,之后他在京都就靠着写男色小说为生了。

    咱们倒是真稀里糊涂地,把一个写那种龌龊东西的家伙,安排上了高位……”“高位?我不会让他身居高位的……我待会儿……待会儿我就安排,直接找人做了这个津津木!”“做了他?怎么做?他现在每天晚上都跟勘十郎睡在一起,两个人基本上不出门、就算是出门也是在一起待着、形影不离,你能怎么做?可比搞得像当年的圆城寺公晓一样,本来只是为了杀掉源实朝,结果没想到第一刀砍到的却是源仲章。

    杀人这种事儿,还是省省吧,投鼠忌器。

    ”权六抹了一下嘴角上残留的酒渍,“而且你知道吗,今天我从佐久间大学那儿可听说,勘十郎可是要立末森城的次席家老了——这个位置不是我,而是给这个津津木的。

    ”“胡搞!”“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土田御前夫人了,但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咱们的信胜主君会对这个津津木如此挚爱……但是,勘十郎从小到大,你我是清楚的——他不过是一时犯浑而已。

    论学识论武功,他其实都还是当家督的料子。

    只是现在他欠一把火,一把能燃烧起他的斗志的火——如果能将这把火烧得旺起来,那么,再来十个津津木,织田家就还是你我的。

    ”“那你想怎么办?”“我?我想趁着现在,去帮帮三郎吉法师去。

    ”“去帮他?权六!怎么?你要反水啊?”“并不是这样……你看看你,佐渡守殿下,你今晚这是被激着了——通胜老师,您冷静冷静。

    您想想,咱们末森城城下町物价飞涨,我这时候如果卖给信长他那边一个人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我跟他一起出战,我也能摸清楚这小子的实际水平——我一直觉得,上次这小子在鸣海城吃了败仗,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也可能是今川家给的压迫实在是太强了,而这次,也正好能看看这小子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搞了个什么‘马回众’、‘母衣众’的,实力到底如何,这也算是‘知己知彼’了;并且,如果我本次去充当信长的友军,能够让勘十郎觉得……”“如果能让勘十郎觉得,他过分地跟这个津津木亲昵、会使得末森城上下离心离德,从而产生危机感的话,却也能让他摆正对咱们诸家各个家老的态度,也能让他相对地对津津木疏远一些,对吧?”“正是如此。

    ”“嗯……那就这么做吧,胜家大人。

    但是对于此事,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毕竟,我的立场是不允许去支持吉法师的。

    ”“哈哈哈,林佐渡守是个讲究颜面的人呢,这事儿我怎么能给忘了呢?哈哈,我知道啦……”——果不其然,当信胜搂着津津木藏人睡醒过后,听说了柴田胜家去支援兄长信长、并且还帮着讨取了对方大将坂井甚介一事之后,这几天里就确实再也么再跟津津木藏人同房搞鸡奸之事了;虽说这付出了柴田胜家被关进大牢里待了两天的代价。

    但问题是,信胜却也并没有因此忽然开始自强不息起来。

    反之,他开始对所有人无端发起脾气起来,包括一直以来他喜爱的津津木藏人、包括从小到大都跟他有禁脔情愫的母亲土田御前。

    “不是……主君大人,您听‘小则君’一句,您得吃饭啊!无论您心里有什么苦,您都不能饿坏了身子……”这天早上,跟着“主母上样”土田御前、信胜的正妻“高岛夫人”唯子一起陪着勘十郎用早膳的,还有特意被土田御前叫来的津津木藏人——按说,最讨厌津津木秀则的,就是土田御前跟唯子夫人了;但这也是没办法了,土田御前和唯子夫人总觉得,如果津津木能陪着的话,万一勘十郎能好好吃饭呢。

    “闭嘴!混账东西!”津津木登时哑然——眼前的勘十郎信胜,再也不是前些日子能够放下一切尊严和身段,能够趴在床褥上认自己鸡奸淫乐的“骚屁股小男根主公”了;而且除了玩鸡奸、写男色龙阳物语情节,津津木最擅长的另外两个伎俩,便是溜须奉承和察言观色。

    于是,这会儿他只能选择不说话,无论一旁的土田御前跟唯子夫人再怎么盯着他。

    实在是没办法,土田御前只能自己卑微地站起身,亲自拾起了滚落在地上的木饭碗,然后一粒一粒地捏着米饭往饭碗里捡拾:“哎……乖乖十郎、我的儿啊!有什么不开心的,跟你最亲的这些人、大家都在这,有什么不得劲儿的话,你就说呗!跟粮食较个什么劲呢?”随后,土田御前又对身旁的一个侍女吩咐道:“快去,再给主公殿下盛一碗吧!”“我不吃!”这下,勘十郎直接踢翻了面前的餐案——上面的什么腌菜、什么清汤、什么鱼干、什么蒸菜,全都被踢翻了,身边的津津木也好、土田御前也好、唯子夫人也好,没有一个独善其身的,全都被洒了一脸的菜汤。

    “欸,你这孩子……”却没等土田御前训斥,勘十郎却直接站起了身来:“这些都是那古野拿来的!如果我是在那古野的、我是家督倒也罢了!父亲死前却凭什么要让二哥去继位呢!都在骗我!都在骗我!”随后,勘十郎红着眼睛龇着

    牙地转头先瞪向自己的妻子,指着唯子质问道:“你说,在你心里是不是其实觉得,信长那家伙比我更好!你说!”——要知道唯子虽然比勘十郎大两岁,但她其实现在也就十五岁,并且她的性子向来是非常文静内向的,又有点胆小,被信胜这么一斥责,整个人瞬间有些发抖:“夫……夫君!我……其实我……我从小到大,根本都没见过‘那古野殿下’……”这话反而让信胜有些不知所措,而且确实,和田家族自从几百年前的镰仓幕府时代、因为跟幕府“执权”北条义时党争失败,宗家被人夷火之后,和田家的分家就被下放到尾张爱知郡的东边了,虽然到现在发展了几百年,勉强算是家大业大,但是一直到先前今川氏丰主政那古野城的时候,和田家还是出于被监视的状态;而胜幡城在尾张下四郡的西南边,唯子确实不大可能见过三郎,这让勘十郎想找茬吵架都没地方。

    他只好再稍稍转过身,指着津津木藏人的鼻子问道:“那你呢!津津木!你啊,你就会说!我告诉你,我今天想听真话!你是不是也觉得信长那混蛋比我强?嗯?你是不是也像权六那样,憋着等到哪天去投靠信长那家伙去?”“不是的!那哪能啊,我亲爱的主公殿下!我刚来尾张的时候,我就直接来到了末森城!我都没考虑过前往那古野或者胜幡城的!更何况,‘小则君’有多爱你,我的主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津津木藏人故意伏身到地,惶恐又肉麻地说道。

    看着津津木害怕到发抖的模样,又听了他的话,勘十郎自己都有点脸红。

    而当他再转过身,望向土田御前之后,勘十郎却一句话都没说,而是恶狠狠地盯着土田御前瞪了半天。

    随后,勘十郎十分负气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筷子,便直接一个人独自回了房。

    ——被勘十郎饶有意味地瞪了半天之后,土田御前的脸颊也突然变得发烫了起来。

    但她也半天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从侍女手里接过了两块汗巾,递给了唯子一张后,沉默着擦干了脸上的汤汁,又转过身后看着一脸谄媚笑容的津津木后,叹着气站起身,对侍女们吩咐道:“不用再盛饭了。

    看起来高岛夫人和津津木殿下应该都吃好了吧?我也吃饱了,都收了吧……哦,对了,找人把这些饭粒儿都捡起来吧,去取颗鸡卵去,把卵白跟卵黄儿搅和匀了,去喂给‘新之助’吧。

    可不能浪费。

    ”“新之助”,是一只小雏子规鸟,是先前信秀在世且住在末森城时候

    ,养的一只名叫“春子”的雌杜鹃鸟的崽儿。

    再不久之后,这只“新之助”落到了三郎的手里,可能是因为认主的缘故,即便是等养到了成年,这只“新之助”也从来没叫唤过一声,于是在岐阜城的一次茶会上,让三郎信长跟在一旁侍奉的木下日吉丸、以及前来做客的松平竹千代留下了“‘杜鹃若不啼,何如?’‘杜鹃若不啼,杀之不足惜’;‘御样且慢,诱之自然啼’;‘兄长无妨,待之莫作急’”的典故,却是后话了。

    对于那些小姓也好、那些侍婢也罢,他们家里可能一年也就能吃上一两次鸡蛋,而且普遍还都是一家人七八口分着吃一颗鸡蛋。

    人都吃不上的东西,被拿去喂了鸟。

    并且,土田夫人补上的那一句,仿佛就像在说,把勘十郎撒气洒出来的这些米饭,除了给鸟喂之外,就都是浪费一样。

    (咱们跟着这母子俩在末森城里服侍着,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呢?)(的确,我等都是下人,但是被如此这么般言说,似乎是也太不把我等当回事儿了吧?)(我真有点后悔了——要是当时留在胜幡城或者那古野就好了。

    信长大人虽然说有点没有正形、是个‘大傻瓜’,但是起码跟着他,咱们能吃饱饭!大米管够!又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御前夫人跟信胜殿下的脸色!)(我是不是应该考虑,向那古野那边通个气、报个信什么的……)——于是,从这天开始,末森城方面,开始不断有人趁着夜色,匆匆来往于那古野和末森城之间,两座城内城外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下人们也经常没事交头接耳,在末森城里,他们则是见到织田一门众跟家老们之后马上收声,而在那古野城里,近习和侍女们则普遍把消息相互交流、汇总在一起,分别上报给吏僚头目村井贞胜和御主母归蝶。

    听说了这些消息之后,素来乐于算计的归蝶便先找来了村井贞胜,两厢一商量,归蝶便准备让村井贞胜在末森城内外建立一套消息网,希望等将来到了关键时刻,能对夫君信长有所帮助。

    可问题在于,勘十郎忽然没事就发火、没事就发疯,但他却也不是个笨蛋。

    就在村井跟归蝶勾兑消息之后、准备在末森城内发展下线的第三天,末森城的城门口,便悬了两男一女、一共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下面还分别吊了一条长木牌,上书“内通里切之罪”;三位死者至死都是不能瞑目,而勘十郎是特地吩咐奉行所的刽子手,不允许让他们合眼——据说为了特意挑选死不瞑目的人头,勘十郎让手下杀了至少十个被抓了现行擅自跑出末森城、准备前往那古野或者从那古野返回而没来得及潜入城内的近习跟侍女——而这些人头的五官,又全都冲向那古野的方向,还用了木笼子固定好。

    “浓姬夫人……我们……我们实在是不敢再跟

    您通信了!我……我这是最后一次了……勘十郎大人说的……今天我这次来,都是勘十郎大人让带消息过来的!”看着眼前浑身冒着冷汗的孱弱侍女,归蝶又头疼又心疼。

    “义弟信胜殿下,要你过来带些什么消息呢?”“勘十郎殿下从今天起,要改‘信胜’的名字为‘达成’了!”“……”归蝶年龄小,又不是尾张本地人,对于勘十郎这种改个名字还非要煞有介事地来示威一般地派差点成为我方内应的侍女通传一番,归蝶实在是有点不了解这是为何,只当作这是勘十郎的泄愤而已;但随后,归蝶有派人把这消息向尚在告病的平手政秀一咨询,平手爷当即便反应过来了:“看来勘十郎公子是铁了心的要反信长公子了!”——虽然说在整个日本,“一字拜领”这个礼仪制度,搞得在明国跟朝鲜、安南那边看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弄得父子君臣之间的名字像是兄弟俩的名字一样,但是姓名之间的通字也不是随便就能叫的,父亲对儿子、兄长对弟弟、主君对家臣,赐给什么字,将来取名、改名,名字里也必须有什么字,所以按道理,即便勘十郎想改名,名字里也得带上个祖父和父亲名字里都有的“信”字,这才是规矩;而“达”这个字,则需要往上追溯到斯波义统的老父亲、先代武卫斯波义达的名字,跟织田信友的父亲织田达胜与伯父织田达定那边去。

    ——换句话说,勘十郎这相当于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到了比现在整个尾张之内,所有人加一起还往上一两个辈份的位置上去了,认为自己必整个尾张的诸织田都强;并且,这种宣誓确实有一种自大,但更重要的是,这家伙横了心准备要自立:这样的举动是在对尾张内外的所有人宣布,自己才是“藤原朝臣织田氏”正统,自己才是大义。

    并且,勘十郎还在当日晚间让人贴在城下的公告中明确:整个尾张境内,只允许自己使用“黄底黑木瓜纹”的家徽,并且作为交好之证,允许清须织田氏、岩仓织田氏、犬山织田氏使用除了黄底旗帜之外其他颜色旗帜的“木瓜纹”;除此之外,一切使用“木瓜纹”的城郭屋敷,即被视为“悖逆”。

    见到这消息后,自从三郎带人杀了坂井甚介、烧了城下町跟农田之后,心里苦闷了好几天的织田信友总算是笑出声了:因为自己家的“木瓜纹”旗帜下面,从来都没用过“黄底”——清须织田氏的旗帜是白纹黑底的、岩仓织田氏是靛蓝纹白底的、信秀的弟弟信康战死后的犬山织田氏用的则是红纹白底的,甚至守山城信光用的旗帜也是黑纹绿底的,根本都和勘十郎那小子说的东西不沾边;而勘十郎的公告牌上,列举了一大堆织田分家的名单,就是没提那古野跟胜幡城。

    发^.^新^.^地^.^址;(桃花影视:thys11.com 老司机都懂得!)但是,对于勘十郎的挑衅,三郎的内心却丝毫没有任何波澜。

    “哦,不就是个家纹么?他要拿去就让他拿去么……咱们织田家不还是有个‘扬羽蝶纹’么?五郎左,你帮帮忙,从明天开始,就让家里人都换上扬羽蝶纹。

    ”“可是,殿下,‘木瓜纹’才是咱们织田家的正统……”“但是‘扬羽蝶’不是从平家流传来的么?我等织田一族,一直都自诩是藤原氏跟平清盛公的后裔,‘扬羽蝶’怎么就不是正统了?更何况,没有一个两个家纹,咱们就不活了?浓州的岳父道三大人,先前做浪人跟卖油郎的时候还没有家纹呢!”“这……”跪在地上的丹羽长秀被三郎反驳得一脸尴尬——改家纹的事情让人实在是不舒服,但是三郎殿下说的话又不无道理。

    “去准备吧,五郎左。

    ”“哈——啊!”而这个时候的三郎,又把自己关在狭小闭塞的厢房里不出门了。

    按说打完了胜仗,他应该高兴才是。

    但他想的是,应该趁着夺下了松叶城和深田城、并且让斯波义统对清须三人众跟信次叔父判决之后,斯波义统可以把阿艳还给自己;结果没想到义统千般万般顺着自己,但是就是不答应将阿艳送回来;

    那么,自己就应该再趁势进攻清须城,但是很快,这个想法被自己周围的人全都否了。

    ——道理很简单,夺回松叶跟深田城,三郎占了个偷袭外加清须方面没准备好的优势;被三郎这般一闹腾,虽说短期内织田信友跟坂井大膳他们不会再有进犯那古野或胜幡城的念头,但他们肯定是做好了一切防守的手段;而即便上次在海津滩答应了清须的军势,还傻掉了坂井甚介跟彦右卫门等一干侍大将,但对于清须方整体而言,顶多算是被剜掉一块肉,根本算不上伤筋动骨。

    况且,如果再想要进攻,这次柴田胜家是不会再带人过来了,上次他本身就是为了还怜子的人情来的,而且最近权六那家伙还被勘十郎关了起来。

    所以此刻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谋图发展实力、扩充军势和加强练兵。

    ——孙三郎信光把这些利害陈述之后,三郎还是没有被说服。

    没有办法,信光只能拉上那古野和胜幡城周围所有的家老、豪族们一起给三郎上书劝谏。

    这下,反而更加激怒了三郎。

    ——尤其是,当他看到了“平手政秀、并二子久秀、汎秀”的署名书

    状之后。

    “哼!可以啊!我先前求你们出兵的时候,你们全都不跟着;现在用不着你们了,你们却来劝了!”然后,三郎就又把自己关了起来。

    关了两三天之后,三郎又换上先前的装束:朝天茶筅发髻、里面是女人的小袖、外面套上裁了半边袖子的武士袍,脸上抹了个胭脂水粉、描了猿乐里大天狗装束的眼线,又招呼上那帮已经加入到“母衣众”里的津岛小混混们,扛着铁砲跟刀枪弓箭,又在那古野城外闹了起来。

    但是,这回他却并不是满尾张到处跑到处闹,而是可着靠近春日井町的平手屋敷跟平手家管辖的小城砦志贺城的城下闹腾;而且,白天的时候,他带着的这帮同样是“倾奇者”装扮的跟班们几乎很少出现,他们全挑准了后半夜出来,以“鹰狩”的名义在平手府宅跟志贺城下折腾,弄得平手屋敷跟志贺城内外的军卒百姓,根本不敢睡觉——大部分人一度认为,三郎这是准备要带人杀进志贺城和平手屋敷。

    起初三四天里,志贺城和平手中务府里的人还都不敢作声;但谁也经不起三郎这么三番五次地在后半夜这般闹宿。

    等到第六天子时一刻,三郎刚带人一边唱着歌,一边噼里啪啦地放着铁砲来到志贺城下后,在志贺城中当值的平手久秀就带着自己的堂弟平手长政,一通骑着马从城中出了来。

    “信长主公,您这大晚上不睡觉休息,三番五次地过来如此喧哗,到底是要做什么?”“哟!久秀兄长!最近真是疏于问候哈?我这是带着我的手下,进行‘鹰狩’呢!怎么,久秀兄长有意见?”“大晚上的、月亮都休息了,您带人来‘鹰狩’?而且您不去深山密林里‘鹰狩’,您专挑志贺城跟我家屋敷?”“对啊!我这是带着我的这帮‘马回’‘母衣众’们演习夜袭呢!托你久秀兄长跟令尊平手爷的福分,上回没用上你们平手家的家来们,我就成功夺回来深田城和松叶城了。

    孔夫子教导世人,‘学而时习之’,熟能生巧!我带着我的这帮小崽子们,要练习夜袭,也得找个目标不是?目前在我辖下的地方,我瞅着就志贺城最合适了!怎么,吵到久秀兄长睡觉了?”听到这,平手久秀才明白过味儿来,三郎这是憋着找茬打架来的。

    可人家说的没错,上次三郎为了请求平手家出阵,都跑到平手屋敷门口跪下了,自己却和弟弟一商量,铁了心没出兵;如今人家打胜了仗,前来找自己的毛病,自己也确实理亏。

    就在久秀纠结着,要不要低头认个错、再把三郎劝回那古野城的时候,身侧年轻气盛的平手长政却突然开了口:“信长主公殿下,您这样成日成夜地过来叫嚣喧哗,您身为家督,是不是太不合适了?在下孙右卫门,斗胆劝谏主公,您还是拾起主君之仪,端正家督之态才是!”祸从口出。

    孙右卫门不说话倒还好,三郎可能再稍微折腾一下就走了;他一说出这番话,倒是让三郎更来劲了:“哈哈哈!好一个‘拾起主君之仪、端正家督之态’!你们平手家,还知道我是主君家督呢!你倒是说说,自古以来,汉和内外,岂有臣下似你平手家如此斥责慢待主君之理!怎的,先前我要你们出兵你们不肯,今天我在进行演习你们又来斥责?在你们心里,平手之苗字,是不是要高于我织田呢?”平手久秀被三郎这一番接一番的话,问得已经后背发凉了,他连忙用马鞭敲了敲平手孙右卫门的胳膊;而孙右卫门这会儿,也被三郎问得哑住了。

    平手久秀想了想,赶忙低下了头道:“主公殿下,我平手家绝无觊觎反心!先前之所以我等没有出兵……全是……全是因为……全是因为这会儿正赶上农忙……”一紧张,久秀绞尽脑汁,也只好把之前自己不愿出兵的缘由往农忙上赖。

    却没想到三郎抬手扬了扬:“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情,总翻来覆去地提,没啥意思!”接着,三郎又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平手久秀心中的石头刚要落下,却又听三郎说道:“这样吧,你们不是说你平手家绝无反心么?那总得做点什么自证一下的吧?嗯……这样吧,久秀兄长,孙右卫门,我看你们二人胯下这两匹骏马,养的又肥又壮,要不然,你们两个把这两匹马送给我吧!”这下兄弟俩都傻眼了。

    实际上,久秀和孙右卫门正骑着的两匹马,是去年刚从甲斐商人那里高价购买来的两匹信浓上野一带的小马驹,整个列岛的马匹大部分又矮又矬,稍微长得高壮一点的马,也就是产自西国出云、甲信地区北部的上野、东国常陆跟上总、以及东北奥羽的津轻地区这么四五个地方,这些马匹卖到六十六令制国其他地方,价格普遍奇高无比,而通常又被买家视若珍宝,此时三郎说想索要这两匹马,几乎就像是跟这哥俩说,让他们的妻室改嫁给自己一样。

    ——尤其是再看看三郎胯下的这匹从海峡对面的大明国买来的、远比自己这边两匹更加雄壮高大的“踢雪乌骓”,久秀的心里又悲催又愤恨。

    “主公,这件事万万做不到!这两匹马,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我们兄弟已经视之若命,并且连饲养带驯化,已经养出感情了。

    您要是喜欢的话,等过几天咱们这边还会过来一帮从信浓来的马贩子,到时候我挑几匹好的,给您亲自送过去,您看如何?

    ”“用不着!”三郎却也根本不废话,“我就要你这两匹!”久秀窘迫地抿了抿嘴,试着柔声说道:“三郎啊,你……你就看在从小到大的份儿上,别难为我好不好?你这么做,就应该是想让我们认错对吧?我承认,先前故意不出兵,是我的不对!等明天一大早,我把汎秀一起叫上、再带着孙右卫门,咱们仨一起去那古野城里向你请罪!好吗?”“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我现在,就要这两匹马!”“那……不是,三郎啊,你看看,我这两匹马,跟你这匹黑骏马一比,根本就是条两条小狗一样的……我过后给你送过去二十匹,肯定是全日之本国最好的马!我再配上二十座鞍鞯行吗?”“我就要这两匹马?你是听不懂日语还是听不懂人话?我就要,这两匹马!”“三郎啊……”久秀的话,也是越说越卑微、越卑微越气,“信长!即便我现在是你的家臣,但你总应该明白,当家臣的也有家臣不愿意做、或者做不到的事情!你今天如此为难,恕我五郎右卫也没办法!这两匹马,我不能给你!”“哈哈哈——好!好你个平手久秀!好你个五郎右卫!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三郎抚掌大笑,又立刻呼喝着左右,“小的们,等什么呢!把他们俩给我从马上拽下来!押送那古野中大牢里收监!”按说平手久秀和孙右卫门两个,也都是武道剑术高手,若是放在先前,对付三郎手下的这帮津岛泼皮们,一个打五个根本没问题;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帮津岛混混们,早已经经历过几个月的练兵、又真正的上过了两次战场,从身体素质到攻守动作,实力早就有了飞跃般的提升;更别说今天虽说他们穿得依旧放浪形骸,但是他们手上大多数提着的,是在萱津一战中发挥奇效的“三间半”大枪,久秀和孙右卫门根本碰不到他们这帮人的衣服一下,而他们则是一左一右地用枪竿往二人身上一贴,根本就像是使着筷子夹着寿司一样,把二人直接扳落马下,当即又有两人直接把长枪交叉着往久秀与孙右卫门二人耳边一插、一夹,上下又一扳、一顶,直接锁住了两个人的四肢,使其根本动弹不得,甚至就在落下马来的一刹那,二人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打落马下的;等二人再回过来神的时候,手臂已经被背到身后去、整个身体俨然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平手家长子和义子被那古野收监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在尾张上下炸开了锅:无论是各个武士家族中间,还是庶民们之间,全都认为,那古野的主君织田信长,准备诛火自己的老师平手政秀一家。

    而在那古野城里也乱了套。

    从这一大早上,那古野城主阁的大广间,就被胜幡织田家一门众跟诸位家老谱代们塞了个满满当当,包括一直以来都不乐于参与军事政事的四弟织田“三十郎”信包、以及素来有些内向且不太习惯人多场合的十一弟源五郎——也就是从出生就被斯波义统赐下元服后名字的织田长益;庭院外甚至是城外,还有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豪族国人、商座的座主巨富、神社的神官和佛寺的高僧、甚至是一些传教的南蛮修士和从京都流落到尾张的落魄公卿们排着队,等着给平手久秀跟孙右卫门求情,就连末森城里,林通胜跟佐久间盛重也派了自己的近臣来送为平手久秀求情的书状。

    但是这帮人来了,却根本找不到该去求情的诉主——他们每个人都是被忙活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归蝶带人接待的;于是,大部分都以为三郎是故意在敷衍戏耍他们——从他过去的性子来看,这样做确实很像他的风格,这帮人便纷纷吵着要见三郎、让家主出来说话。

    而至于三郎去了哪,根本没人知道,城内城外,什么热田神宫、什么津岛商座、甚至是生驹吉乃夫人的府宅,这些三郎经常喜欢去的地方归蝶都派人去找了,但是到最后,谁也没找到他。

    而归蝶自己也是又疲惫又叫冤,因为她这一早上听说了三郎昨晚掀被窝就走之后,在城外干的事情之后,她也想为平手久秀求情:不说过去的事情,这次明明你织田三郎先去吵嚷的,结果之后你又给人抓起来了,这于情于理都有点太过于胡闹了吧!但是找不到三郎的人,归蝶身为主母夫人,就只能出来硬着头皮迎接所有来客;可她却又说了不算,于是前来求情的这帮人,也只能在大广间里干耗着,一开始都是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地对归蝶求情,后来说道嗓子冒烟也不见家主信长的身影,而归蝶尴尬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帮人里少部分便打道回府,而大部分,则就地一坐一等,归蝶也只好吩咐下人煮茶倒水、烧一锅油热了不少用云吞皮裹着红豆馅做成的“唐菓子”,茶水一上、甜点一端,也算把各位家臣们照顾得基本上妥帖。

    等诸位家臣们喝了会儿茶、吃了会儿甜点之后,从大广间外一侧的回廊里,突然传来了一个震耳若洪钟一般的成熟男人的声音:“众位,吃吃喝喝也都差不多了,就都回去吧。

    别在这里干耗着,让人家御夫人难做。

    ”众人抬起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头发有些蓬乱的平手政秀、一手拄着一根手杖、一手在次子平手汎秀的搀扶下,走进了大广间里面。

    “哎哟!中务大人!”“平手殿下!”“中务殿下您怎么来了……早知道一早也去接您过来好了!”归蝶见

    状也是连忙起了身,走上前去带着满满的歉意说道:“平手爷,您不是还身体抱恙么?您这过来一趟,也够辛苦的!小女招待不周,您多担待担待!”“浓夫人!您别这么说!老朽给您先陪个不是!夫人恕罪了!”说完,平手政秀直接把手杖握紧后,当即给归蝶跪下、一躬到地。

    原本扶着父亲朝前走,一脸悲愤地看着归蝶的平手汎秀见状,也立即跪倒在地。

    “这……恕罪这事情,又从何谈起啊!中务殿下,您还是先起来说话吧!归蝶受不起!”却见平手政秀依旧跪倒着摆了摆手,然后低着头对众人说道:“诸位,听老朽一句:你们赶紧回去吧!众位的好意,老朽承知。

    但你们这样,是让老朽难办,更是让浓夫人和主公殿下难办!如果你们不走,老朽就这么一直跪着——跪浓夫人,更是跪你们各位!”平手汎秀见状又直起了身,瞥了浓姬一眼,又立刻对周围所有人说道:“在下秀千代,替父兄谢谢各位了!麻烦各位回府吧!别让父亲……以及主母夫人为难!”广间里的众人,这才对归蝶跟平手政秀纷纷道别,缓缓离去。

    待众人都走了,平手政秀依旧跪在地上。

    汎秀见状,起身想要去扶起父亲,却听平手政秀对儿子说道:“秀千代,你也走。

    回家去,我一个人在这等着三郎公子。

    ”“父亲,可是您的身子骨……”“我还没老迈到走不动路吧?听话,你给我回家去,你就让跟咱们过来的那两个近习侍卫留下一个就成。

    你不回去,我也继续在这跪着。

    ”“这……好吧!”汎秀白了归蝶一眼,随后也只好鞠躬作揖拜别,离开了大广间。

    等众人都走了,平手政秀这才起身,但是一起身,动作有点急了,两眼一黑,好悬又差点没载到另一旁,归蝶见状,连忙跟另一个丫鬟搀扶住平手爷,平手爷咬着牙关摆摆手,挪动双腿,这才盘腿坐好。

    随后归蝶又吩咐家仆们给平手政秀备茶备点,看着这么大岁数一个人得了病还挺着身子来找三郎,归蝶多多少少也有些不落忍,她翻了半天,找到了一根在自己嫁来尾张那天、被父亲道三硬塞进轿子里的一柄主根大概七厘长的、为了让自己在那古野这边养身子用的高丽参,交给伙房用滚水熬了,再用事先晾好的水兑上、舀了两勺蜂蜜,亲自端给了平手爷。

    “平手爷,这参汤您喝了,补气。

    ”“老朽谢过夫人了。

    ”平手政秀颤颤巍巍地又对归蝶低头行礼,他睁着苍老的双眼看了看归蝶,突然改了口,“归蝶小姐,您嫁来那古野这边到现在,您觉得怎么样?委屈吗?”“不,不委屈。

    ”归蝶只道平手政秀是客套,于是也有些敷衍地客气着说道。

    “嗯……想当初,您跟我家三郎少主定下婚约,却只是个城下之盟。

    但看着归蝶小姐你貌若天仙、我家三郎少主虽然少不经事、但也英武非凡、仪表堂堂,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二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

    ”随后,满脸沧桑的政秀又对归蝶正经地再次叩首,“夫人,其实三郎他不容易……您今后,可得多容让、多帮衬着他些!老朽拜托了!”“您言重了,平手爷。

    您快把参汤喝了吧!”归蝶依旧是礼貌地客气道。

    实际上这些话,用不着平手政秀说出来,归蝶也会这样做。

    归蝶跟三郎的关系,本质上跟两情相悦基本上不搭边,政秀问归蝶委屈与否,归蝶其实心里觉得很委屈,她其实很想得到《源氏物语》里,像光源氏对紫姬的一心一意且彼此等量的双向爱恋,但是,在现实之中,这样的爱恋根本就是奢侈,更何况又是在乱世之中。

    想明白这些以后,归蝶只有把自己的心思一心一意地放在自己与三郎的性事上——在这方面,这个男人确实让自己很幸福,并且她清楚,这个男人同样也缺乏、也渴望那种可以双方势均力敌、又彼此倾心的爱恋,在每次云雨过后,两个人只要是能相互依偎,对于归蝶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说,像今早这般的事情,归蝶也只是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男人会真的愿意听取一个女人的意见,其实依旧尚在年少的归蝶,也只能努力去充当一个家族主母夫人的角色。

    “谢谢您了,浓夫人。

    您也去休息吧,老朽一个人等待主公就好。

    ”“我还是陪着您吧,中务殿下,您……”发^.^新^.^地^.^址;(桃花影视:thys11.com 老司机都懂得!)“您听我的,归蝶小姐——整个尾张、乃至整个日之本,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三郎少主。

    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平手政秀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果这回只要有多一个人在,三郎信长便不会现身见自己。

    无奈,归蝶只好带着一众侍女默默离开。

    平手政秀深呼吸一番,端起蜂蜜参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到最后还啁起了碗,仰头把人参须跟汤底都咽了下去。

    ——再一放下碗,眼见着一身黑衣服的三郎,正端坐在自己面前,怒气冲冲地盯着平手政秀。

    “从一大早到刚才,所有人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吧?”平手政秀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

    “对

    的,我听见了。

    ”“从早上起来,一直躲着,没饿着自己么?”“呵呵,我从来不会饿着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三郎又从自己黑衣服的领口处,掏出来半张还没吃完的小麦煎饼,咬掉一大口,在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另一只手从腰带上取下了一只羊皮水带,打开了水带嘴,对着嘴巴倒了一大口鲜甜的事先煮沸过的牛奶。

    平手政秀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又不是出身甲贺的‘飨谈众’,你已经是堂堂的家督‘上总介’了,就这么乐意当耗子么?”“因为有趣啊。

    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做有趣的事情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实际上,刚才三郎就躲在先前泷川一益在大广间外面庭院里,东北角处挖的一个地道洞口,那里周围还被一益弄了几朵野花插着作为伪装,而三郎躲在里面的时候,就露出了一个脑袋,因此,归蝶和城中的所有侍婢跟近习们到处找,都没找到。

    平手政秀其实也不知道三郎到底在哪,但是他动脑子一寻思,既然他平常去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便猜到他得躲进那个甲贺的矮个子家伙给他挖的地洞里。

    “呵呵……唔。

    ”政秀闭着眼睛苦笑了一下,又看着三郎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有趣,才趁着大半夜带人抓了五郎右卫门对么?”“是啊。

    很有趣!现在你们所有人不都是认为,我三郎吉法师是个‘大傻瓜’吗?在鸣海城被山口父子耍的跟猪猡、跟羊羔一样;现在好了,重新夺回深田、松叶城,又在你平手中务的地头上,算计了你的志贺城!这足以证明我这个大傻瓜,己方敌方的城池我都能夺下来!这不是很有趣吗?”“如果你是为了你所谓的‘有趣’,三郎,我现在就坐在这,我是五郎右卫门的父亲,你完全可以把我抓了,把五郎右卫门跟孙右卫门放了。

    ”“哼,我抓你干嘛呢?你这个只会成天告病卧床的老头子……”三郎恶狠狠地埋怨了一句。

    平手政秀又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但是你刚才这番话,让我觉得,我是想错了。

    你到现在,还没有从鸣海城的败仗里走出来。

    三郎,你现在虽然已经是家督了,但是你才十八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鸣海城对于你的人生而言,只是一场败仗,海津滩浴血奋战,对于你也只不过是一场小胜——甚至那都说不上是一场战役,只能算是一次火并。

    你不能因为你的一场败绩就自暴自弃,你也不能因为仅仅一场胜利就得意忘形。

    ”“哼哼,又来了又来了!又来教育我了!平手爷,从小到大,你教过我的四书五经,都被我背烂了,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平手政秀抿了抿嘴,平静地正色道:“你嫌烦我也得讲,因为我毕竟是你的‘后见人’跟师父——就算你现在是家督、将来无论你到了哪,无论是你称霸一方还是虎落平阳,我都是你的‘后见人’跟师父。

    ”“啊,是这个道理……但是啊,我的师父,我的好平手爷!前两天,清须城的混账们要打过来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啊?我要五郎右卫跟秀千代参加军议的时候,他们两个不听调遣,那个时候你在哪啊?那天清早,坂井甚介的弓箭就在我面前划过来、我差点命丧当场,那个时候你在哪啊?”“……”平手政秀有点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三郎放纵形骸确实是这小子故意犯错误,但是自己的儿子不出战、不听宣令,也确实是自己的理亏:“恕老朽先前卧病在床,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这就是了啊!所以,我请问您,平手中务丞政秀殿下,你到现在,还有什么可端坐在这,让我老老实实听你教训我的呢?我设计抓你儿子跟你义子,抓错了么?”平手政秀疲惫又沉重地叹口气,对着三郎鞠了一躬说道:“所以今天来,老朽我是请罪的——恳请‘御屋形殿下’降罪于政秀。

    ”三郎本来寻思素来耿直的平手爷会就此跟自己吵起来,却没想到,他的态度还挺柔软,一时片刻,特别想要发泄情绪的三郎,忽然有点没办法:“你……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啊?”“老朽政秀,乃有三罪:出仕本家受敌进犯之胁,而吾擅离职守,即便是因恙拖累,却也没能尽到次席家老之职责,此乃罪一;二犬子擅自罢战,按兵不动,不听上命、不从军令、不尽侍者之责,还欺上瞒下、对主君言语不敬,究其缘由,皆乃老朽教子无方,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故此乃罪二;而有藤原朝臣,织田上总介三郎信长,能然疏于政务、拙而醉于军事,不讲仁爱义信、无视礼仪纲常,身为一家之主,不能汇一门而一莲同心,身为一城兼诸郡之主,常乱其行且扰其民,追根溯源,全咎老朽驯徒无能,是我没能尽到一个做师父的责任,故此乃罪三。

    三罪并罚,愿御屋形殿下,下达重判!”平手政秀的却是是苦口婆心来告白的,但是这些话语,尤其在此刻的三郎耳朵里听起来,根本就是不带脏字的骂人:“哈哈哈,好啊!好你个平手爷!你说你这是来请罪的,我怎么听着,像你是想要故意数落我的!

    ”“老朽并非……”“行!”不等平手政秀说完话,三郎便方向手里的吃喝,抬手往平手政秀面前一停,“那我今天,就跟平手爷你,好好掰扯掰扯!你说我‘能然疏于政

    务’,好,我问你,先前在胜幡城倒还好,而在那古野城里,你看自从父亲去世了,现在上上下下有人听我的吗?你说我‘拙而醉于军事’,行啊,我正在学习军事,我怎么就不能熟而生巧?我想把仗继续打下去!是你们!你们偏不让!说我什么,‘不讲仁爱义信’、‘无视礼仪纲常’,我请问你,平手爷,就在尾张、就在我周围,讲究这些事情的,有人重视过我吗?我小的时候,难道不是一个老老实实学习孔孟之道的孩子吗?难道不是把历代天皇诗词歌赋倒背如流的孩子吗?难道不是一个见人彬彬有礼、待人尊敬有加的孩子吗?可我换来了什么——我从出生就差点被母亲找人下咒咒死!我亲弟弟视我若仇敌!你的同志至交林佐渡守跟林美作守兄弟,则一直把我视作洪水猛兽!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我跟他们讲究‘仁爱义信’、‘礼仪纲常’?然后你还说我是‘不能汇一门而一莲同心’?我从接手胜幡城之后,就对城下居民轻徭薄赋,可是他们呢?还不是跟着林通胜那帮人骂我是‘大傻瓜’?你觉得这些是我的错误,我承认,对!我是做的不如别人出色——至少都比不上那个已经擅自丢了祖辈父辈的家族通字‘信’字的勘十郎!但是,这是我一个的过错吗?”“三郎,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可是你的狡辩,正巧应了我所说的一切——是,清须城接下来你是能继续打下去,你是很英勇无比,无论是在鸣海城还是在海津滩,你都能身先士卒,你可以冲阵杀敌、可以去阵前诱敌叫阵,但是,你的军势呢?你的兵丁们呢?你的‘母衣众’们呢?即便你织田三郎天不怕地不怕,偌大个清须城,是你能够以一己之力就能打下来的吗?他们难道不需要养伤、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不需要耕种?”“哼,难道你忘了我抢粮的……”“你先等会儿,三郎,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先听我说——是,你帮着那古野的庶民百姓、还有末森城的百姓抢了不少粮食,你还少了清须城下没抢完的农田;可是,现在那古野跟末森的百姓们感谢你了,你觉得清须城的百姓们不会恨你么?你觉得海津滩一战你能打赢,真的完全是胜在你的勇猛跟同样勇武的柴田权六的协助?是相较而言,百姓们更加憎恶坂井大膳他们,你才能够赢的!但你以为,百姓们就不憎恶你了?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只待在那古野、不思进取了?你更早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三郎,你小的时候比你现在有志气多了!是,而且我看得到,你在胜幡城做城主的时候,你做得很好,但你也知道,那毕竟是上上下下都有你父亲老主公信秀殿下的支持;可他现在已经离世了,三郎,你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你父亲的光辉之下!先代主公去世了,家臣们都不听你的了,你觉得你和诸位家臣之间,你们谁的问题更大?——你可要想想,虽然在整个列岛,只要是读书的,人人都读四书五经,可问题是,人人都并不完全遵从忠君爱国的孔孟之道!你别忘了,你的家臣们,也有自己的家臣,你的家臣们,人人也都是个主君!作为一个家督,你想要成事,你想要实现自己的野望,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要让这些人听你的、服你的!你在战场上杀一个人,很值得骄傲吗?夺下一座小城,很值得骄傲吗?但是,你要是能攻下一个人的心,让他彻彻底底地屈服于你、崇拜你,这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而所谓‘政务’,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觉得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可以做到这些,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三郎,你做到了吗?”三郎这下总算是低下了头,甚至眼睛也有些发红。

    ——但是,往往在意识到了自己做错的时候,人的首要反应不是承认错误,而是对指出自己做错了事的人去发火,这是人之常情。

    且听平手政秀继续说道:“至于后面那些说你没办法连结整个家族、说你不讲仁爱义信、礼仪纲常的话,或许是我说重了,但是你做的不够还不够好,这点你难道会不承认吗?作为一个主君、一个家督,三郎,你难道不应该收起你的‘倾奇者’的做派,你应该……”结果这个时候,三郎突然对着眼前鬓发苍白的师父大叫了起来:“我该做、我不该做的!我还是那句话——你以为是我想做这个家督吗?这种事情难道是我选的吗?我今天也把话说明白了,政秀!如果我有可能,我甚至都不愿意生在这个时代、不愿意生在这个国家、不愿意生在尾张,我更不愿意生在这个家里!”“那我也还是那句话!”平手政秀的嗓子也立刻涨了个调门,“你别忘了,三郎,阿艳现在人还在清须城里!”“对!对!你说的太对了!阿艳现在还在清须城里!可先前,这门亲事,到底是谁去说的,你忘啦?——难道不是您和那个前野长康在你的志贺城见了面之后,就定下来亲事,要把阿艳嫁给少武卫义银的?说到底,政秀,你确实该请罪!而且,有罪的还有我那连自己儿子都算计的、号称‘尾张之虎’的好父亲!分明是你们做的恶!然后让我心痛了,你还能在这数落我的不是!而我现在想要继续出兵打过去,打进清州城里,抢回阿艳,你们却又不让!”“那好,那你就去打啊——我把我的兵、我领内的农民都给你,我把武装都给你!你去打啊!我倒是还想继续问问你,你知道那古野和胜幡城,两座城里现在有多少粮草么?有多少存金存银么?有多少的旗帜、甲胄、弓箭、枪戟、太刀、打刀?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好,那你现

    在打过去了,退一步说,你就算是拿下了清须城,抢回了阿艳,然后你该怎样、你要怎样,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要是这个时候,上四郡的织田分家们跟其他豪族们打过来,你该怎么办?你要跟他们两败俱伤么?可以,那么如果这个时候,东边的今川义元带人打过来了怎么办?又如果在这个时候,北边的斋藤道三觉得你的口碑不佳、失去民心大义而趁这机会跟我们破盟,从北边打了过来,你该怎么办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如果西边的服部友贞、长岛一向宗、长野家、神户家跟北畠家、甚至是你母亲土田夫人的本家六角家,联合起来一起攻到你眼前,你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你想过吗?你没想过——三郎,你的眼神告诉了我,这一切的一切,你根本都没想过!而我假设的这些,在不久的将来,你很可能都会遇到!然后我说你‘能然疏于政务’‘拙而醉于军事’,你却还不高兴?就我们日之本国来讲,历史上有多少人英勇如神,结果除了会打仗以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乐意去做,结果死在这上头的?你自己都在人阵前唱的那个木曾义仲怎样?一代‘军神’源义经又怎样?再说海对岸的汉唐华夏之地,他们的历史上又有多少人如此?西楚霸王项羽怎样?汉温侯吕奉先又怎样?”“我比不上项王,我也比不上吕温侯;我不追求能比得上义仲,我也不求我能比得上九郎判官,太高远的事情,我根本不愿意去想。

    ”三郎委屈得简直快要掉眼泪,“平手爷,我现在就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当初要和父亲一起,把阿艳嫁给斯波家!”(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三郎啊,三郎……你怎么可以这样!)一瞬间,平手政秀的眼前变得一片浑浊。

    “我愚蠢的‘御屋形’殿下,这件事,你到现在你还想不明白么?——就连阿艳自己都想明白了,你却还想不明白么?织田信长,你真让我失望……”——今天前来那古野,不光是政秀只要来,而且,阿艳也找上了政秀。

    那天早上跟真子一起吃饭之后,当阿艳听到真子自诉自己愿意彻底心向那古野之后,她便撕掉了之前给三郎写的那封长信,随即自己跟真子讨论了好长时间,把整个清须城从地理到守备实力,从斯波家内部到清须城上上下下的家老吏僚们,从头到尾剖析了一遍,等到真子不得不为了不让坂井大膳起疑而回家去后,阿艳便又写了一封长信,而这封信则是写给平手政秀的,她希望在平手爷的帮助下,能实施一套计策,让清须城从内部直接瓦解掉,好让三郎将来更方便地占有这里、乃至统一整个尾张;而就在阿艳利用真子的人脉跟平手政秀通信的这段时间,阿艳听说三郎居然又把自己关了禁闭,之后又开始带着一帮人到处胡闹了起来,阿艳便对三郎很是担心,于是她恳切地请求原本就准备在这几天来看望看望三郎的平手爷,去对三郎进行一番劝告和教导,阿艳还说自己知道三郎变得如此浮躁,就是因为自己,但自己却愿意为了成就三郎的功业,而耐心地在清须城内蛰伏下来。

    所以说,此刻的阿艳已经愿意放下执念,专心于家国大事;三郎自己却依旧不能自持。

    而他对此,不但依旧不知,反而深迷其中:“行啊!平手爷!哈哈!我让你失望了是吧!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你也总算把这句心里话说出口啦!”三郎愤恨地连连点头,随后对着政秀指向了东北角的方向怒喝道:“那你现在走也来得及啊——你去末森城辅佐勘十郎吧!反正他不是已经宣称他才是织田家正溯了吗?勘十郎得人!笔头家老林通胜、次席家老平手政秀,弹正忠家双璧他一并得了!我应该恭喜他!去吧,你去投靠他,必然大有用途!而我,我告诉你政秀,你还说你最了解我了——我告诉你,你现在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织田三郎一直就不稀罕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地了解我,没有人!”“我是不回去勘十郎身边的,这是我对老主公承诺的约束……”“你和父亲怎么约定的,我才懒得管!但是,平手中务丞殿下,你给我记着:从今天起,你就别再来那古野城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哀莫大于心死。

    一直双眼通红的三郎,因为一个劲地燃烧怒火,双眼干干的发痒;而一直眯着眼睛的平手政秀,却不由得落下了似乎从他几十年前刚刚元服后,就久违了的一滴泪。

    “那么,老朽感谢三郎少爷,这十八年来的成全!”旋即,政秀再次一躬到地,有颤颤巍巍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三郎一眼。

    “滚!”三郎却低着头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

    老头子沉默着,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下了那古野城的台阶。

    他骑上了那匹那天晚上差点被三郎索要走的马,在家仆的陪伴下,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身后,那让自己奉献了多半辈子的那古野城。

    (为什么……为什么三郎会变成了这样……)(是我有教无类么?是我教育无方么?还是说……天命如此?)(难道确实是我选错了人么……难道我从一开始,也应该去选择勘十郎?)(三郎啊……三郎!少主啊!主公!)回到了家之后的平手政秀,也把自己关在

    了屋子里不出来,向来在太阳落山之前滴酒不沾的他,一个人自己在书房里喝着闷酒。

    喝酒的时候,这些自言自语的话翻来覆去地在政秀的心里问着自己、在肚子里一个劲儿默默念叨着,并且同时,三郎从还在襁褓中到后来稍微大一点可以呀呀学语、到会写第一个字、到开始学会拿起竹刀木枪、学会了骑马、学会了使用真刀真枪、买下并学会了使用铁砲,到后来正式元服戴乌帽子加冠的那天,一幕幕就跟翻画册一样在政秀的脑子里不断回顾……可是,这样优秀的三郎少主,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堕落,他很不明白……最重要的是,自己培养的出来的少主、自己对待的比亲儿子还亲的三郎信长,今天居然把自己给毫不留情地赶走了……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为之投入半生的理想,也结束了……但是,难道就这样让三郎一直堕落下去么?(不……还有个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想到这,已经是满脸老泪纵横的平手政秀,忽然苦笑了一下,撇了撇嘴角后,又淡然地一笑……等到了晚上,那古野城里开了晚饭的时候,三郎少有地笑着拉着归蝶的手坐下,两个人一起肩并着肩吃起了饭。

    “你今天开心了?”“嗯。

    哈哈,吃饭!我这是刚从海边抓到的一条红鲷!这个季节吃生脍刺身最好!你尝尝!”说着,三郎拿起一片紫苏叶、用木杓舀了点山葵贴在鱼生上,将紫苏叶卷起来后沾了点酱油,递给了归蝶,“你尝尝!”归蝶只好默不作声地接过紫苏卷,她明白,今天三郎之所以会这样开心,就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对着平手政秀发了一通火。

    归蝶其实也不太喜欢平手政秀,但更多是因为,自己刚嫁来的时候,这家伙对自己的戒备实在是太大了;而相处到现在,尤其是今天,看着那般卑微的一个次席家老垂垂老矣的模样,归蝶只觉得这个老头很让人心酸、很让人可怜;但是这会儿,当着三郎的面儿,归蝶却不能把心里的话从实讲出。

    “嗯……好吃。

    ”“哈哈!好吃吧!这可是我亲手捕上来的鱼!哎呀……来,我也来一个!”就在三郎刚要把鱼肉放进嘴里的时候,近习慌慌张张地前来通传:“禀御屋形殿下,外面平手汎秀殿下前来求见——而且正在冲撞,说是必须要见到御屋形殿下,不见到您,死不罢休!”这边厢正说着,那边平手汎秀的叫嚣声音已经响彻了居城内的走廊里:“信长!该死的信长!我要杀了你!你给我出来!信长……吉法师!信长!你不配当我的主君!信长!出来受死!我要杀了你!”三郎登时表情难看得像是刚吃了一只苍蝇。

    他放下筷子和木杓,对着近习一挥手:“去,把他带上来,我瞧瞧怎么了……烦死了!”然后,一帮小姓们摁着平手汎秀的肩膀、手腕跟后背,就把满脸是眼泪的平手汎秀逮到了三郎面前。

    “信长!你个该死的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平手汎秀一边哭一边对着三郎怒吼着,且要不是有一帮人摁着,汎秀当真是能冲到三郎面前,登时给三郎一刀。

    “该吃饭的时候,秀千代,不好好在你家里吃饭,你到我这来发哪门子的疯?”看着汎秀的三郎,却还有些一脸鄙夷加上厌烦地说道。

    ——但接下来的话,让他收起了满脸的厌烦,并似乎让整个世界,凝结了片刻:“信长!我父亲自杀了!我刚发现的!——铁定就是因为你今天早上跟家父吵的一架!信长!你我就此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杀了你!”这下不仅是三郎,归蝶也愣住了,在归蝶和三郎中间服侍倒酒的从美浓来的侍女愣住了,就连摁着汎秀身子的小姓近习们也都愣住了……——虽说平手政秀一把年纪又身为家中的次席家老,但他即便身居高位又掌握了整个尾张国内势力最为强盛的家族中的一半权柄,却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摆架子,并且,无论是对待跟自己同体量同等级的谱代或豪族,还是普通的军卒、普通的侍卫、普通的商贩、普通的农户猎户,都是一视同仁,年长的视若父母、年轻的当作儿女、年龄相仿的视之为兄弟姐妹。

    三郎身边的下人仆从们,哪怕是跟着归蝶从美浓来到尾张的,其实没有一个,不是曾经受过平手爷的照顾跟恩惠的。

    于是一听说,上午还喝着茶喘着气、还跟三郎大吵了一架的平手政秀,突然间人没了,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且就在众人还在发呆的时候,三郎也根本不顾自己连鞋子都没穿好,一瞬间撒开了一条松柏似的长腿、跑的比虎狼还快,一阵风一溜烟地就跑下了城,在城下顺手抢了一批连马鞍都没垫上的马,飞一般地直奔平手屋敷而去……而平手屋敷附近的城町奉行们,也在三郎刚下马的时候刚进入平手家的大门。

    “唉……欸?主公殿下……”“御屋形殿下,您……”“躲开!”三郎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所有人,踩了满脚黄土,噼里啪啦奔进平手屋敷,连叫唤着认路带一通开门的,最后跑到了府宅的最靠东南位置,总算是来到了书房前头。

    —

    —书房的拉门是开着的。

    里面的平手爷似乎是正在睡着觉一样,他背对着房间的拉门,半个身子枕在桌案上,右肩头上方,还有一只小酒瓶和半盏没喝完的米酒;整个人倒在桌案上,一动不动……而当三郎走近了才发现,平手爷放在桌案下的双手中,还握着一把肋差——那是当年他作为军师参加小豆坂合战,因为立下军功,在战后被同时也是自己发小兄弟的老主公信秀赐予的短刀;那也是三郎幼时,在刚学着如何用肋差的时候,平手爷教他时经常让他握住然后对着空气或者稻草人比划的那把……而此刻,这把短刀正插在平手政秀自己的肚子里。

    ——老人在他早已满是皱纹的松懈的腹肌上,深深地切下了一条横一字,腹中胃肠脏器,自然是被齐齐切成了两半,从身体里冒出来的殷红热血,也流洒了一地……而老人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到现在仍然没有蒸发干涸掉……按照奉行众中仵作们的说法,通常选择这样自杀的人,会在血从身体内流干之前,先把自己疼死;经常杀人的人其实都应清楚,自杀有很多种让人更加痛快的方式,而这个曾经一度意气风发、杀人如麻的慈祥老人,却偏偏选择了一种最痛苦的方式。

    (还有个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三郎啊,你觉悟吧!你必须背负着那古野跟胜幡城……乃至整个织田家、整个尾张……作为一个家主活下去!如果我的死,能够让你警醒……那么老朽……这辈子也值了!)(三郎啊!我平手政秀……此生并无任何大声望、大功业……嗨啊——呀!能教导着……让你长大成人……已经是我!此生……幸甚之事!)(三郎啊……去在史书上……留下你的名字……织田……信长!)看着平手爷的尸体,三郎总算是狠狠地紧闭上了双眼,痛苦地留下了眼泪;他很想用着自己待着几乎快要窒息的气息,对师父大声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他也明白,眼前这个比父亲对自己更亲的男人,再也听不到他说什么了;他也好想用着自己抽搐的双手再抱紧平手爷一下,就像小时候自己跟他胡闹、撒娇的时候,抱住他一样,但是看着早已僵硬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配去拥抱他一下……而在政秀紧闭着的双眼所对着的附近,三郎忽然看到了平手爷留下来的一张字条,上面如此简单地写着:先公后私,先家后己,先国后家。

    “我知道了……”随后,三郎又含着泪对身后赶来的一帮奉行众说道,“你们在这,对我做个见证。

    ”“是……”“哈——啊!”三郎默默地拿起政秀的那张字条,揉成了一团之后,含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了一番,然后举起桌上的半盏残酒,就着酒将那团纸条咽到了肚子里——这样的举动,在当时被视为一种起誓。

    (平手爷,我知错了……万分抱歉,对不起!)(你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瞎混了……从今天起,我将背负着这十二个字活在人世!)那天晚上,三郎靠在窗前,看着被衾中熟睡的归蝶,又看向从清须城天守阁那边投射来的月光,一夜无眠;眼见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即将破晓日出的时候,三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地站起身,最后望了望清须城那边一眼后,独自走进了书房;而躺在被衾里“熟睡”的归蝶,也在此时突然睁开了眼。

    听着三郎的逐渐消弭的脚步声,归蝶也转头望向身后的窗子,看着窗外尚末被旭日撕破的夜色发着呆。

    等到天一亮,三郎就让城中所有小姓前去各家通报,召集整个尾张的豪族头目前来那古野进行对平手政秀的悼唁会,甚至还叫上了清须城的织田信友、坂井大膳、河尻与一跟织田三位,岩村城的织田信安、信贤、信家,犬山城的信清,以及末森城的已经改了名字的勘十郎“达成”跟林通胜、林通具、柴田胜家,甚至是津津木藏人——能来与否那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三郎要城中近习们把他们都通知到了。

    下午的时候,那古野城里又挤满了人,清须、岩村、以及末森城里的几乎都没来,不过倒也是派了前野长康、梁田政次、坂井尚政、津津木藏人这些算得上在各个城中都能说得上话的家臣们,来为平手政秀送上了悼文,犬山城主织田信清,还亲自为平手政秀上了香;随后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穿了一身白袍、为政秀亲自戴孝的三郎,下令释放了平手久秀跟平手孙右卫门,并跪在久秀、汎秀、孙右卫门的前面,大声朗读了一份对平手家致歉、同时也为自己过去不当言行而检讨的“罪己诏”。

    平手家的兄弟三人在政秀的棺椁前抱头痛哭,看着跪在地上流着泪念着“罪己诏”的三郎,三人无话可说。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此刻的三郎,仍旧不过是在做做样子罢了。

    即便如此,三郎也还是让吏僚奉行们将自己的这篇“罪己诏”誊抄成了假名,并且在城町中每一块告示牌的旁边都另找了一块告示牌,把假名般版的“罪己诏”刻于其上,并专门安排奉行守在旁边,如果遇到本地或者流浪诸国的人们当中,有连假名都不认识的,就大声把告示牌上头的文字念给他们听。

    这告示牌一连就立了大半年。

    除此之外,三郎还请自己在后来,通过平手政秀认识的另一位师父泽彦宗恩和尚,找了块靠近那古野城的风水极好的地方,也就是在春日井郡的小木村为师父下葬,并且就在下葬的地方建立了一座“政秀寺”。

    此后每年早春,三郎只要有时间、条件允许,一定会回到尾张,前去“政秀寺”进香供花。

    随后没多久,美浓那边便来了消息:斋藤山城守道三入道,邀请贤婿织田上总介三郎信长殿下,于美浓正德寺相会。

    原本不少人都想着因为这次会面,三郎必然经过尾张上四郡进入美浓,于是全都企图在一行人走到上四郡通路时候,在中途派人干掉三郎;但这些人思量再三,还是碍于美浓的强横实力、并且惧怕这样会给“蝮蛇”道三留下入侵的借口而最终作罢;——当然,他们这些人在派去于道路两旁暗中监视的探子之后,才发现自己确实想得着实有点太多:三百挺铁砲、两百副弓箭、两百杆三间半长枪,这样如此武装自己去拜见岳丈大人的队伍,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下的。

    就这样,又一年过去了。桃花影视: thys11.com 男人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