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岩之物语 > 【岩之物语】(8下)
    2023年8月8日

    【斗】

    就在三天之前,织田信光被兴高采烈的坂井大膳拉着前往清须城下,而织田信友也是老早就等在了海西郡的村头——南近江的运粮队,总算是到了。

    「哈哈哈!孙三郎老弟!瞧瞧、瞧瞧!六角承祯那个老家伙,总算松口、乐意把粮食卖给我们了——足足五百担的粮食啊!」

    「如此甚好。」

    信光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开始带着微笑沉默了下来。

    看见了满满几十独轮木车的大米,织田信友也是少见的满面红光:「信光大人可以安心了吧?有了这些粮食,不仅解了城内城下的燃眉之急,咱们也总算有了跟尾州之内的其他几家的竞争之本!」

    「三天以后!三天以后!」

    坂井赖信狂傲地指向了织田信友,又大笑着指向信光,接着转了一圈,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指向了自己周围的所有人:「咱们三天以后就起台祭神!然后,咱们哥几个,一鼓作气!拿下那古野!」——当然,包括织田信光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些粮食能运过来并不是因为六角义贤愿意卖了,而是南近江那帮比武士们还要豪横的商贾们终于愿意松口了;即便这样,那些商人们,还是按照每担多收三两银引两的价格,跟织田信友收钱,对此,当了大半辈子尾张守护代的织田信友心知肚明,但这高价粮食他也开开心心地购下了,要不然,过了一整个冬天粮食一直入不敷出的清须城,再没新的米粮渠道,就算是自己的家来亲兵们也得骂娘哗变了。

    ——而在一旁,看着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这一对各怀鬼胎、却依旧狼狈为奸的、当冤大头的家伙们被商人们狠宰,却一直默不作声的织田信光,知道自己和三郎的机会终于来了:「那么,不如就由在下孙三郎,为守护大人、守护代大人二位,亲自搭台——一切木料、工费,还有请佣阴阳寮与佛寺的香油钱,全部由在下孙三郎支付,算是对咱们压制全尾张,做一个立派威严的铺垫,如何?」

    「善!就按照信光大人的意思办吧!」

    「哈哈哈,孙三郎老弟有心了!那就有劳啦!」

    对于信光的提议,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也都先后点了头。

    就此,时隔大半年光景,阿艳和真子,总算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另外半块布料。

    但一想到明天的事情,两个女孩其实都根本睡不着——毕竟,这将会是九死一生的行动,即便阿艳胆大包天、真子善于算计,两个人一想到生死之事,也都觉得可怕;但是,想要跟三郎重逢、想要脱离着魔爪苦海,就只能趁着明天放手一搏了。

    弘治元年,四月二十日晨,雪融,初雨。

    这一清早,坂井大膳一睡醒,感受到了久违的颇为神清气爽的感觉——昨天夜里,他竟然破天荒地一夜亵玩肏弄了六个小处女,这是自从自己的那个骚浪的正室夫人真子和那个阿艳一起失踪之后至今为止,头一次恢复雄风。

    与其一起厮混的,还有他的族兄坂井大炊助赖光。

    其实从小到大,坂井大膳对于自己这个实质上的亲哥哥都抱有十分的敌意,在自己的侄子坂井甚介死前,大膳也一直不太喜欢跟家族里的其他亲戚来往;但问题是,一场萱津之战下来,与自己亲近的家族后辈全部死绝,自己有没有子嗣,没办法,他也只能选择跟坂井赖光重修旧好——但其实坂井大炊助自己也没有一个儿子,生得两个全是女儿,之所以坂井赖信能选择跟他重新攀关系,是因为第一,坂井赖光勉强能跟坂井家的另一个分支「林村坂井」

    家有一定的交情,作为美浓和尾张之间的一个村落的地头蛇,林村坂井家一直受到斋藤道三的重视,后来斋藤归蝶和织田三郎信长联姻之后,林村坂井家的人就开始倾向于亲近信长,坂井大膳便想着借由赖光搭桥、能够联络林村坂井家,从其家子嗣中选一个作为自己的养子继承家业、并为自己养老,而第二,坂井大膳与自己这个哥哥都很好色。

    大膳掀开了被窝,一脚踢醒了坂井赖光,两个人在昨晚与自己共眠的六个小妞的服侍下穿了衣服、吃了饭,又换上了铠甲——期间坂井大膳一直在吹嘘昨晚的「战绩」:六个姑娘,自己一口气就破了五个瓜,另外一个则归大炊助;而大炊助则一直有些慭慭然而心戚戚,因为自己昨天在一个姑娘身上,似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挺住,就一泄如注,弄得原本在她胯下还叫疼叫苦的那个姑娘都取笑自己,最后搞得包括坂井大膳在内的一整屋子的人全都在嗤笑他,他最后没办法,只能用自己的「五指姬」

    撸动自己的蜡枪头,看了一晚上的热闹,于是一清早,他在坂井大膳这个弟弟面前,全然抬不起头来。

    就在坂井大膳眉飞色舞地回味着昨晚的欲仙欲死,自己的亲信近习忽然匆匆拉开了起居室的门。

    「干什么!这么慌张!」

    「禀老爷……呼……呼……我等在城下,发现了真子夫人!」

    「什么?这个骚蹄子还在清州?」

    一听说真子还在,坂井大膳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是的。」

    一大早,真子便穿了一袭干净的黑衣——那是她先前做坂井大膳的夫人时候,最常穿得一套吴服。

    她独自打着一柄白油纸伞,趁着一早城下町开市,商贩们和百姓们开始人来人往的时候,便大摇大摆地走在街町里,故意让町中奉行们发现自己。

    「『是的』什么『是的』!你们还不赶快给我把她逮回来!」

    「新四郎和小一郎他们已经去找了……」

    「就他们俩?」

    「对的,老爷。」

    「不够!不够!还不够!」

    要不是因为她配合那个阿艳偷了我的布防图,我们的人在深田城和松叶城才不会输的那么惨!我一定要把这浪蹄子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碎尸万段!——你赶紧,多带上几个人……最好把眼前能叫上的所有人都给我叫上!「「可是,老爷,您等下不是还要去西市口的点兵台那里参加祭典吗?祭典之后、您去出兵那古野,咱们就可以施行城下禁令了,到那个时候街面上不能有人,咱们再挨家挨户去搜不就得了?」——若坂井大膳真的听从了眼前这个小姓的建议,信光的计划,或许就功亏一篑了。

    但是,那个小姓得到的,却是坂井大膳狠狠的一个大耳光:「我去你的!就你个狗奴才,也敢指点起老夫来了?我教你去你就去!抓一个小娘们儿能用多长时间?再说,先前你们挨家挨户去搜,最后搜到人了吗?现在兔子自己从窝里冒了头,你们还不赶紧抓!」

    「这……谨、谨遵旨意!」

    小姓委屈地告退,然后就把平常服侍护卫在坂井大膳身边的三十五个称得上剑道高手的近习,全部叫去抓捕真子了。

    ——但问题在于,这三十六个侍卫小姓,连同城下町里当值的十几个奉行开始追踪真子的时候,才发现,今天这一早,穿着黑色吴服、打白色油纸伞的女人,简直数不胜数。

    这些,全都是这九个月里,织田信光就在信友和坂井大膳的眼皮子低下准备的——自打那天他被阿艳和真子一起要挟之后,织田信光就在脑子里想了这么一个计划;而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尽管都对信光进行了监视,但只知道信光到了清须城之后,三天两头地去找杂货铺的人给自己做衣服和纸伞——当然,出了衣服和伞之外,还找人订购了一大堆比如毛笔、砚台、筷子、木碗等等乱七八糟的杂什,两个人一商量,全都以为信光是准备在清须城里安家、缺东西用,所以这两个平常比鬼精的人,谁都没对信光起疑;而在帮着信友和大膳准备搭台点兵的这三天里,信光便派自己的人,打着坂井大膳的名义,敲开了城下各家老百姓的家门,要求每家的女眷在四月二十日当天一早就必须出门逛城町,还得穿上黑衣、打上白伞,说是为了预祝清州军武运昌隆;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抓住一个真子,

    恰似大海捞针。

    与此同时,坂井大膳也从清须城下的自家府宅别院朝着西市的尽头,骑着马大摇大摆地出发。

    ——而他们一行人,总共就五个人,另外三个,是坂井大炊助从自家带来的仅三名侍卫;因为先前坂井大膳一直不待见大炊助,认为其手下的家臣们也不过酒囊饭袋,所以此次出阵,就让他带了三个人,连同大炊助本人作为帮着自己记录军议、扛着头盔、举着军旗、拿着太刀的本阵护卫;而他们所前往的祭神点将台那里,织田信光明面上则带了二十人。

    ——这还没算上之前被信友亲自动员、但原本约定两个时辰后从胜幡城动身、却实际已经提前埋伏好的信光的长子信成以及其所带来的五十人,再加上信光在这段时间利用帮助清州邀请阴阳师和僧侣、所联络的伪装成从京都的大阴阳寮来的热田神宫的千秋季忠及其带来的三十「热田神道众」,若不是千秋季忠在得了信光手信后跟三郎信长汇报的时候,因为三郎生怕带太多人潜入清须而容易被人发现、以至叔父信光在城里有什么闪失,千秋季忠差点倾整个热田神宫的两百信徒而出。

    但巧就巧在,冬去春来,乍暖还寒,以至于热田神宫内常年吹海风的那帮神道徒兵里面,有不少人这阵子患上了风寒。

    「啊啾——」

    也不知是谁,就在坂井大膳一行人走到距离点兵台两三里地的时候,着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喷嚏打出来,就有三四个跟着忍不住的,一起打了喷嚏。

    零零散散的喷嚏,惊起茂密的枯黄苇草丛中一片鸦雀惶惶而飞。

    坂井大膳这边的五个人里,就大膳和大炊助两个家主骑着马:大炊助一面回想着昨晚自己的跑马,一面低头郁闷着;他带来的那三个侍卫,则是跟在坂井大膳的马屁股后面跑步前进,本身就扛着枪、扛着军旗,仅仅穿了草鞋的脚在还没融化的积雪与被雪水润湿的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也没注意西市尽头的那篇芦苇荡里飞起来一片惊鸟;——只有坂井大膳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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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安谧的苇草里,怎么会无端飞起来这么一大群鸟雀呢?这会儿也没起风……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对劲啊!难不成……草里有人?)这会儿的坂井大膳,赫然惊觉了起来……但是再朝着远处点将台上跟阴阳师和一群和尚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起的织田信光,好像又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信光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还是说……我多疑了?仅从一群飞鸟就认为对方有问题……万一是那草里有水牛呢?我坂井大膳神机妙算一辈子,总不能像富士川时候的平维盛那样草木皆兵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坂井大膳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大炊助,眼珠一转,开口叫道:「喂!喂!赖光啊!」

    「嗯?怎么了,六丸?」

    「去你的!『六丸』这个乳名也是你叫的?」

    坂井大膳撇了撇嘴,「那什么……我早上杂炊粥喝多了,我去解个手,你先过去。」

    「解手?那我等你解完手呗?」

    「用得着么?我又不需要你给我擦腚沟!我解小的,我还用人等?我是个娘们儿啊?婆婆妈妈的……你先过去,喏,孙三郎还搁上面等着呐!」

    大炊助无奈地看了看大膳,他这个当哥的,素来对这个本家嫡传的弟弟言听计从,说一不敢二:「那……好吧。那我先去了。」

    「快点吧……我尿完我就过去……」

    于是,坂井大膳下了马,但整个人一直在坐骑旁边站着,眼睛贴着马鬃观察着点兵台上的一切。

    坂井大炊助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站在点将台上的织田信光,把这一切看得真真的。

    「不对劲……这家伙应该是发先了!」

    信光仍然保持着微笑,却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毛利新介和千秋季忠说道。

    「不会吧?咱们没露什么破绽啊?」

    千秋季忠刚刚正假装忙活着祭典的准备,也没发先任何异常。

    「那也不对——你们这帮年轻人,不知道眼前这人的狡猾。原先『小守护代』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他肯定是嗅到什么味道了。」

    「我看这个大炊助都带人过来了,」

    毛利新介想了想,也低声问道,「那,大人,要不咱们还是想办法,先把他诓骗来再说?或者先挟持了这个大炊助,再要挟他过来?」

    「没那个可能!他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他先在都不过来,待会儿就算是挟持了他兄长,或者再用别的办法忽悠他,我估计他也不可能过来了!咱们得先下手了!——新介啊,你这就给信成打信号,让他的弓箭手对着坂井大膳放箭!季忠殿下,你马上给三郎放狼烟!我去对付眼前的大炊助!」

    信光说完,满面春风地走下台阶,笑着看向大炊助。

    坂井赖光一看信光对自已笑,还没觉得自已死期临头,于是便对信光低头行了个礼……可再想抬头,头就抬不起来了。

    ——坂井大炊助脖子一凉,视线却往下掉,一个转圈之后被动地轱辘着回过头,抬手再一摸,脖颈处就剩下腔子和被削砍得平整的颈椎骨了;暖呼呼的鲜血从身体里喷涌而出,大炊助新想,这要是昨晚上跟那个十三岁出头的小妞快活的时候,从自已的肉棒里喷射出来的精液也能喷薄得如此势冲青天就好了,唉,玩了一辈子女人,就阳痿了这么一回,真委屈啊,但还能咋办呢,脑袋都没了,那干脆死了吧……而坂井大炊助身后跑得连呼哧带喘的三个近习侍卫,上气不接下气,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也纷纷被砍了首级。

    而远在两三里地之外的坂井大膳,看着信光笑眯眯地走下点将台之后,他就觉得不对劲,一个鹞子翻身就上了马,一见坂井大炊助被砍了头,大膳丝毫没有迟疑,一踢马肚子,拍马便走,旁边芦苇荡里的野兔子见了都直叫祖宗……一片乱箭比天上雨点还更密集,却愣是没赶上坂井大膳逃命的速度。

    「大人!这家伙的马跑得太快了!追嘛?」

    一熘烟提着长枪跑下点将台的毛利新介焦急地看向信光。

    信光眼见着坂井大膳逃走,他知道这个时候追也没用,上了马之后,便立即招呼着在芦苇荡里猫着的伏兵,挥鞭便冲向清须城下。

    「没用的,他的马匹是当年上州长野『信浓守』业正送给老武卫大人的那匹,咱们尾张的马都追不上!反正坂井大膳大势已去,咱们首要任务,是拿下清州城!你快去打出『扬羽蝶』的旗帜,然后去找三郎汇合!我带着胜幡城的军势袭扰西之丸!告诉三郎,咱们清须城内见!」

    「可是……大人,您就这点人,怎么跟清须城的两千多人应对啊?」

    信光对着毛利新介喊了一句话,可因为马儿跑远,外加后面又有一批跟着信光前行的骑马足轻一起奔腾,马蹄的声音过于嘈杂,让毛利新介根本没听清信光在说什么。

    「唉……先不管了!」

    旋即,毛利新介马上带了一帮人,前去清州的东边迎接家主织田信长。

    ——而这个时候,城中却仍然是一片祥和。

    此时清须城的城主、尚未被天下承认的尾张新任守护织田信友,才刚刚起床。

    因为昨晚他也喝多了,而且也搂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已的小妾,另外一个,是昨晚晚餐时候,为自已献上舞蹈的白拍子舞女。

    ——不用多说,那白拍子舞女,以及她的乐团舞座,也都是织田信光送去给信友供他娱乐的。

    「大人……咱们今晚就这样吧……」

    「大人,咱们明早还要点兵攻打那古野呢!请您早点休息吧!」

    「大人,不能再喝了,如果上了战场,您喝得酩酊大醉,恐有……」

    织田信友身边,还真就有人不断地提醒着他。

    可他对此根本不以为然:「闭嘴!聒噪死了!喝点酒、看看舞蹈,无伤大雅嘛!明天出兵上阵又怎么啦?区区一个那古野城、区区一个三郎信长,瞧把你们吓得!愿意跟孤一起喝酒、一起玩乐的,就留下,不愿意的,你们自己回去睡觉去!滚蛋!」

    那帮臣下一看自己的主公如此玩物丧志,纷纷摇了摇头。

    而阿艳就藏身在这队舞座里,装扮成一个琵琶手混进了城。

    等到织田信友那边喝得面红耳热、看舞蹈看得如痴如醉之后,趁着他人不注意,阿艳便脱身来到了清州城天守阁地下存放紫苏油的仓房里躲了一晚上;待到一大早,阿艳从仓房里冒出头来,爬上矮墙后,便看到了城下的奉行众们开始骚动起来,便知道城下的真子也开始行动了起来,于是,便拿出了怀中的火褶子……「报!禀大人!不知道为何,天守阁下面起火了!」

    「啊?」

    整慢慢悠悠地从被窝中爬出来的织田信友一听这话,忽然慌张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但紧接着,更让他慌张的消息一并传来了:「大人!大事不妙!孙三郎信光叛变了!他杀了坂井大炊助大人!」

    「什、什么?那……赖信呢?」

    「城、城下有人看到,大膳大人骑马一路奔逃,貌似是从西南边的小路跑上东海道街道了——好像是奔着三河的方向逃走啦!」

    「这……这、这……大膳那家伙!居然敢弃我而去……该死!」

    可还没等他骂完坂井大膳的娘,更让他上火的消息又传了过来:「禀大人……城、城下有、有人来报!那个什么……那古野的上总介信长,带着大概三四千人,朝着清州奔袭而来!」

    信友当即咬着牙站起身,定了定神后连铠甲都顾不得穿上了,抄起自己的太刀便下令道:「没事……没事,我清须城里还有两千人马呢!搂草打兔子!什么信光、信长的,老子一并把他们全收拾了!传我的令:全军立刻笼城!」

    「那……大人,城里还燃着火呐!」

    「妈的,这点事还要我说嘛?」

    信友一个大耳光赏给了那名小姓,「你们自己还不赶紧组织救火去!」

    「是!」

    「得令!」

    「谨遵旨意!」

    等到三个近习都散了,信友想了想,连忙让身边的两个女人随便披了一件睡衣,又连忙对自己的爱妾说道:「赶、赶紧!柜子里有一匣子黄金引两,另外再带上你的珠宝首饰什么的,咱们赶紧逃……」

    「逃?」

    「您这就要走啊?我昨天刚从伊势过来……那,大人,您要走undefined

    上已然断气的织田信友和那两个被自己顺手杀掉的女人,她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这一切,彷佛是一场噩梦一般,凶险到让自己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可以醒过来。

    「三郎……上总介大人也来了么?」

    阿艳倒吸一口气,强打着精神对森可成问道。

    「这会儿工夫,上总介大人应该在东边的大手门,跟这城中的守军作战。艳姬殿下,请您跟我走,等下战斗结束了,我送您回那古野跟上总介大人汇合。」

    「请您稍等,」

    阿艳想了想,对森可成伸出了手,「可成大人,请把您的佩刀借我一用。」

    森可成二话没说,抽刀递给了阿艳。

    阿艳则毫不犹豫地,对着织田信友的脖子又是一刀,直接斩下了他的脑袋,随即又揪着信友的发髻,递给了森可成——这可把森可成何其身后从美浓带来的几名家臣、以及配予森氏旗下的那帮大头足轻给吓傻了,他们几乎从来就没见过如此凶猛强悍的女人。

    「您去把这颗脏脑袋,挂在您的旗帜印信上面,咱们直接去大手门——这样一来,这场战役就算结束了。可成殿下,感谢您的前来,杀了织田大和守的战功,就算您的。」

    森可成点了点头:「不愧是艳姬殿下!那,与三就谢过艳姬殿下了!」

    说罢,森可成直接用自己的长枪,挑着织田信友的发髻,又让手下人收了信友的随身金银珠宝,并让人给阿艳牵了一匹马来,便带着阿艳和自己的部队飞奔到了东边大手门处。

    此刻,清须城下的老百姓跟大部分城町奉行们,全都躲到了房子里紧闭着门不敢露头;清州城内主殿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天守阁最顶层,里面的人还在手忙脚乱地一面忙着灭火、一面忙着应敌;而在大手门前,三郎正带着人,跟从城内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兵卒厮杀在了一起,但是,当城中越往后冲出来的足轻们看到了三郎这位家督竟然敢独自一人跃下马来,穿着一件谁也没见过的、犹如传说中罗刹天魔一般的南蛮钢甲,挥舞着那柄削铁如泥的长刀面对己方全副武装的兵卒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将刀刃与汗水同挥,这帮足轻们越是只敢用枪对着那古野来人,而丝毫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候,且听见森可成骑着马、枪挑着一个人的首级,绕着大手门前转悠着,并且朗声喝道:「清州诸家宵小听好了——尔等家主织田广信,已被森可成与那古野公主艳姬殿下讨取!大和守之人头在此!请勿做无意义的负隅顽抗!快快束手就擒!清州诸家宵小听好了——尔等家主织田广信,已被森可成与那古野公主艳姬殿下讨取……」

    其实这会儿森可成距离大手门还有差不多千余步远的距离,站在大手门外的也好、在城里的也好,想要看清楚那人头到底是不是织田信友的,实际上非常困难;但这会儿只是听说信友死了,那帮守军兵将们还哪管森可成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这句话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救命的钥匙——森可成三遍喊话的声音未落,但见城内城外的将士们,便不约而同地纷纷将手中的兵刃全部丢在地上,又齐刷刷地对着那古野军的方向跪倒俯首,不论老少,全都做出一副乞求的姿态,完全没了任何对立的意思。

    见清须城内外的人全部请降,三郎也没有再继续砍杀或者准备难为他们的意思,便让己方部队也全部罢手。

    此刻一阵春风席卷过大地,天上的乌云也跟着这阵春风破开一块金灿灿的刺眼晴空。

    三郎抬起头,蒙着满额头的汗水、和脸上跟衣服上沾满的血迹,仰望着天空。

    他看向天空的时候,他的眼中、他的内心、他的脑海里,甚至会感到迷茫。

    (呼……总算是完成了……)(可是……然后呢?然后是哪里?近江么?长岛伊势?三河?还是……美浓?)(不……这些都不重要!是阿艳!阿艳呢……阿艳……)

    三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转身,却见他心念已久的阿艳,正骑着马,被那和煦温暖的阳光笼罩着,似乎在她的周围,冰雪都在转瞬之间融化,花草都在转瞬之间冒了头发了芽,万物都在复甦.三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她看着阳光下的肌肤的颜色早已变得更加深、身材早已变得更加高大且健美的阿艳,即便她的身上大部分都变了样,可那对明亮的双眸和高挺的鼻梁、小巧的鼻翼、以及可爱的樱唇还是儿时自己见到的那副纯真,这时候的三郎,总算由衷开心地笑了出来;坐在马鞍上的阿艳,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远远地望着眼前这个1悉的男人,自己却似乎有些不太敢上前相认,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躯壳里的灵魂,却早就变得热烈激荡……

    而下一刻,阿艳却自己都没准备似的,直接挺身下马,随后快步如风地飞奔到了三郎身前,愣愣又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三郎笑着看着阿艳,喘着粗气嗫嚅着嘴唇,迟疑了片刻,他才用着低沉的嗓音端着恭敬又不失威严的态度开了口:「『叔母上』殿下……请恕久疏问候……」

    可就连三郎都没想到阿艳竟然没有理会自己假模假式的客套,不顾众人的目光,一把就紧紧地将满是血汗的三郎拥抱了在了怀里,用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哀怨和渴望对三郎说道:「三郎!阿艳好想你……」

    一瞬间,无论是城内城外的清州军,还是三郎、信光、森可成这边的那古野军,全都傻了眼。

    就连三郎信长自己,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地被阿艳抱紧,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叔母大人……」

    「混蛋……你怎么才来!」

    一句责怨之后,阿艳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三郎的熊口,委屈地大哭起来。

    见到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阿艳,三郎心中原本提着的伪装也立刻放下了:「阿艳啊……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混蛋……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从织田信秀去世,到如今清须城被三郎完全压制,这对久违的不为世俗容许的两颗苦恋的心,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再次贴在一起。

    不远处从巷尾现身的真子,远远望着这对儿抱紧的男女,即觉得欣慰和向往,又有些不知所措,她很想也凑上前去,跟这个看起来既跟传说中看着毫不相干、又和她所接触过的所有雄性都不一样的男人打上一句招呼,可她的双脚,又突然忸怩地没办法朝前迈不出一步去,这是她一生当中到现在第一次这样;更远处的那古野城城堡之上,还有个女人站在箭塔的瞭望窗口仔仔细细地盯着清须城前的一切——就在阿艳和三郎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刻,归蝶在觉得失落的同时,却也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种释怀的感受:那种爱而不得的苦,她看得到、听得到、自己也感受得到,能得见两个如此同病相怜的人再次重逢,在她的心中竟产生了一丝感动;但她也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又将跟一个不该与自己的男人产生姻缘情感的女人,分享抑或抢夺同一个男人——这将会是一场属于归蝶自己的战争,至

    少归蝶是这样觉得;而在那古野城此刻被让出来的天守阁之上,还有另外的一个人正在远远地观望这一切——自己失去的一切,是这个名叫织田上总介三郎信长的男人帮助自己夺回来的,但是,从明天起,自己的一切,似乎也将属于这个男人;更何况,眼前的男人,拥有着自己想要拥有的、且本来应该拥有的一切,这让全身上下仅剩下「武卫」

    血脉与名号的斯波义统的心中,只剩下嫉妒。

    尾张的天空之上逐渐拨云见日,却似乎仍有一丝迷雾,笼罩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之上。

    【者】大概七日之后的傍晚,已然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坂井大膳,出现在了骏河到远江边境的一片草原之中。

    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有个磨盘大的石头,筋疲力尽的坂井大膳见了,立刻坐到旁边,背靠着石头半躺半坐着,总算能够歇上一口气。

    这一路上,九死一生,但他也早就想到了——落难的豪杰不如狗。

    从清须城被三郎信长那小子攻占之后的那一刻,从清须到骏府城这一路上,想截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的是之前跟他有旧仇的、有的是纯粹对他弑君的行为不齿的、有的是准备杀了他之后去找清须的三郎或者末森城的勘十郎邀功请赏的,当然,进了三河跟远江地界之后,还有不少的土匪野武士,单纯准备杀了他之后搜搜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哪怕是他手里的打刀和腰间的肋差都能拿去当掉换钱;好在这些,都让他逃过去了,坂井大膳觉得自己一定是有苍天护佑,于是靠着石头,坂井大膳仍忍不住不大笑起来。

    可笑了一会儿,他就觉得从嘴里到肚子里难受得很——此刻的他已然是嘴唇龟裂、腹中无物。

    他的那匹骏马,因其饥渴难耐,最终被他在半路上杀掉了,马肉烤来果腹、马血用来解渴,但是等他吃饱喝足之后,又不免后悔了——于是,原本一人一马最快只需要四天就能到骏府城的坂井大膳,愣是花了七天才到,但是烤1之后的马肉、杀完后接的马血,两三天就喝完吃完了;而他又本性多疑,生怕被人发现之后暗算,又身无分文,他也不敢跑去别人家里要吃的。

    而在此刻,同在骏远边境交界之处,正巧有一堆青年武士正在草原上狩猎。

    「欸?是兔子!」

    「小点声,别吓跑了……」

    「怎么?就因为你属兔的,你就对这猎物有所慈悲啦?」

    「……谁说的?」

    「哼!那咱俩就比比,看看是你的弓道高超,还是我的箭射得准!」

    「比就比!我可不会让着你的!」

    「嘿嘿!那——就——来——吧!」

    「咻——」

    「咻——」

    「欸?怎么中了箭还能跑呢?快快快!快看看,上面是谁的箭……」

    「我去看看!」

    「你……你别过去,你不许去!让彦右卫门他们去!你不许去……行吧,告诉你啊!你可不能耍赖!」

    「哈哈,那就由不得公子您啦……」

    没一会儿,一个身材中等、模样端正、皮肤白皙、却年纪轻轻就长了个大肚子、脸颊也圆嘟嘟像个小孩子的青年武士,气喘吁吁地追着一只后背上中了两支箭的兔子跑了过来,等到那青年刚跑过来,那只有成人一条手臂长的灰兔子,顿时因为血流太多,一下子倒地不起。

    「嘿嘿!还跑……」

    青年看着死去的兔子,得意地笑了笑,但又看了看兔子后背上的两支箭,他犹豫片刻,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两根箭后,拔下了其中刻了「三河」

    二字的那一根,而留下了刻有「龙王丸」

    三个字的另一根箭。

    等青年做完这一切,再直起腰之后,才看到了靠着一块巨石,对着自己微笑的坂井大膳。

    「这位大叔,您……」

    刚开始看到坂井大膳时,那个青年还有点恍惚,但看了一会后,青年肥嘟嘟的脸上虽然表情没有明显地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分明变得微微凌厉了起来。

    「喂……小伙子,请问你……你是今川家的武士吧?」

    青年只是愣愣地看着坂井大膳,一句话也没说。

    坂井大膳虽然已经仓皇如丧家之犬,但还是摆出一副高傲的架势来:「嗨……你别害怕……我不是敌人!我是尾张国清须城……呼……清须城织田大和守家的笔头家老,坂井大膳是也!尾张的『小守护代』,这个名号你听说过吗?就是我……我就是尾张『小守护代』!」

    青年依旧有些发呆似的看着眼前之人,一言不发。

    「我从尾张这么老远来到骏河,是为了见你们的太守大人……今川治部大辅义元殿下的——我先前就跟义元殿下通过书信的,现在,老夫我落难了,我准备要投奔你们今川家,为今川家发挥自己的一身才干、为太守殿下鞠躬尽瘁、为你们骏河的霸业出一份力!我看你也是个非常立派的武士嘛!你是谁家的公子啊?来,小伙子,过来搭把手……走这么远,老夫实在是太累了……对啦,你有水吗?」

    青年想了想,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水袋来,递给了坂井大膳。

    坂井大膳接过了水袋,大快朵颐地喝了起来,喝完之后,看着眼前魁梧的年轻人,坂井大膳的脸上,竟然少有地露出了一副发自内心的和蔼慈祥的笑容:「咕嘟——咕嘟——咕嘟——哈!痛快!骏河的泉水真甜啊!谢谢啦,小伙子……你这对于老夫而言,算是大恩啦!我看你穿得很朴素嘛,看样子,你在骏河,也不过一介『旗本』或者小姓、近习而已,是也不是?这么着,等我以后在今川家成为肱股之臣,你就跟着我混,我保你荣华富贵!怎么样?」

    而这个时候,那个青年却发话了,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荣华富贵?我不稀罕。我当然认得您,坂井『大膳亮』赖信大人。

    可是您,怕是早就忘了我是谁了吧?」

    「嗯?」

    坂井大膳擦了擦嘴,定睛瞧了瞧眼前的青年,疑惑了片刻后,对其问道:「你是……我们之前见过面么?」

    「见过的,当然见过的……」

    青年冷冷地说道。

    「在哪啊?我先前,也没来过骏河啊……你是在近江见过我吗?还是在……伊势长岛?」

    「都不是。我与您,在尾张见过面的。」

    「是吗?我……我不记得了,我在尾张的时候,见过太多从骏河来的人了——难不成,你是给太守殿下送信的?那我可……唔——啊?」

    青年用鼻子笑了一下,弯下腰接回了自己的水袋,等他把牛角口塞塞好、把水袋又拴在腰间之后,突然,他握着自己刚才拔下来的那根刻了「三河」

    字样的利箭,在坂井大膳毫无防备的瞬间,「扑哧」

    一声,利落地插进了对方的嗓子——「你……」

    坂井大膳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可一张嘴,一嘴的鲜血全部从口腔中涌了出来。

    而那青年武士,却永远忘不了儿时的那一幕:那天同样是在一个下午,那天的他几个侍卫的陪同兼看守监视下,在热田神宫外商座闲逛,结果,就因为自己不小心踩了一个路过的名叫坂井甚介的公子哥一脚,自己就被清州城的城下奉行从热田商座掳去了清须城下的奉行所里;而就是这个名为「坂井『大膳亮』赖信」

    的家伙,亲自举起一根木杖,把自己打得近一个月下不来床;要不是织田信秀带人上门强索,自己的性命,怕是会扔在尾张了。

    ——当然,这青年武士其实也很憎恨已经故去的织田信秀;但对于同为信秀敌人的坂井大膳,青年武士对他的憎恨,有增无减。

    青年想了想,把嘴巴凑到了坂井大膳的耳边,冰冷地咬牙说道:「想当年,我可是得到过您的『良言评价』的——您说,我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说我这辈子『就是条任人玩弄的贱命』,而且,就因为我不小心踩了您的义子一脚——还是他先主动往我身上撞的——您就差点把我打了个半死!您知道,当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心里想的是,等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然后,我会重新站在您的面前,告诉你,历史上,连你的名字都不会留下!而我这个『任人玩弄的贱命』的名字,将会万世隽永!赖信大人,我得感谢您,您的评价、以及我当初的所思所想,会让我牢牢记住一辈子!」

    「你……你到底……是谁……」

    坂井大膳竭力开口,又对那个青年武士问了一句。

    武士看着将要咽气的坂井大膳,只是微笑,却没答话。

    却听见从远处有声音传来,而且越来越近:「『竹千代』——『竹千代』——你在哪呢?」

    「你……你……你是!」

    「没错,我是!」

    青年武士总算对着坂井大膳笑了出来:「永别了!」

    在坂井大膳浑浊的视线里,青年武士转身之后,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换了个很愉悦且憨直的语气大声叫道:「氏真公子——氏真公子!我在这呐!啊呀呀——还是氏真公子您的箭术更高啊!这兔子,果然是您射中的!我确实跟您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说吧,您要怎么罚我,我都认!嘿嘿嘿……」

    「你看看!我说了什么?想胜过我?你这辈子都别想啦!好啦,到时辰了,我们该回去了,要不然晚了的话,父亲该生气了!——欸,对啦!晚上若是能熘出来吃糯米丸子、再找几个姑娘乐呵乐呵,所有的钱,可得你付啊,元信……」

    「承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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